如果你正年輕,且孤獨

那日,傾盆大雨,我和友人在上島喝咖啡。

話不多的兩個人,仿佛各自裝在堅固的鐵皮罐子裏,即便許久未見,一碰麵,也從來不會上演電影裏熱淚盈眶的戲碼。

我們喝了幾口咖啡,才擠出一兩句話,其餘時間都不約而同朝著窗外看。

透過沾滿雨滴的玻璃,頓覺自己仿佛是站在岸邊觀海的人。路上的車是海上的船,大大小小的傘都是濕漉漉的花。

友人問:“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個人?”

我點點頭。

“你為什麼不擺脫這樣的局麵?”她又問。

我答:“一個人生活,沒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急於擺脫?我喜歡自然而然的狀態,不強求,也不願被逼迫。”

語畢,我端起咖啡,同樣問她:“那麼你呢?”

友人一時語塞。

我們深知彼此有過的故事,但都不願再提起,將一切都付於孩童般的笑聲中。

窗外,雨勢仍未停息,有人點燈,在很黑的地方,陪孤獨說話。

喝完咖啡,離開上島,在店門口打開傘的刹那,我們要分別,友人問:“你去過島上嗎?”

我說:“是鼓浪嶼嗎?”

她搖搖頭,說了四個字:“海峽對岸。”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大陸上竟然生活了二十多年。世界很大,我要去新的地方看看。

對岸的島嶼仿佛就在這樣一個雨天對我發出了呼喚。

於是我通過參加學校選派交換生的考試,獲得了公費前往對岸學習的機會,一個人收拾起行李,漂洋過海來到祖國寶島。

很多時候,我們認識一個新的地方、一種新的事物,都會與自己過去熟悉的世界進行對比,而得到新的認知。無論新或舊、殘缺或完美,都隻是事物在我們眼前展現出的一種特質,並無好壞之分。

我們尊重它們的方式是用心感受。

車過花蓮,有青蔥少年酣眠,酒窩甜甜。一旁的少女目光不離窗外的海,一隻手托腮,一隻手按著藍色行李箱,上麵有朵扶桑,紅得如同時間點的火。

去金瓜石,山頂風很大,底下的陰陽海顏色綺麗,藍黃色交織。有幾個青年人站成一排,順著風的方向,往天邊呐喊,有回聲傳過來。我沒有記住他們喊了什麼,隻記得那一張張白皙麵頰上的笑,像山上綻開的百合。

在蘭嶼浮潛,遇盛夏豪雨,海麵頓時成為鼓麵,我的後背遭到一陣捶打,不覺疼痛,倒像種解脫,仿佛周身的孤絕愛恨被敲打而出,淌向遠處深海。我低頭,水下的世界平靜如昨,魚群按著原有的節奏行進,海帶隨著水流擺動自己柔軟的身體,一條海蛇閃電般穿過我的目光,向更深的海底刺去。我感覺此刻上帝把他的眼睛給了我。

在黃昏的愛河,找一把河畔的長椅坐下,有船緩緩開過,留下微微蕩漾的水波,似乎是一首詩金光閃閃的韻腳。對岸的鳳凰花開得滿樹都是,路上車不多,行駛得也不快,千禧年左右建造的高樓已經不新,它們靜靜矗立,像中年人在和我對望。旁邊公園裏有人在打棒球,跑起來像一陣風。我想按住時間的停止鍵,留住眼前的世界。

生命長途中遍布花樹,美好,卻是刹那的驚豔。我們總在期待有生之年再次相逢,於是所有的不辭辛勞、義無反顧仿佛都有了意義。但來時的航船已遠逝於迷津,舊地重遊,物已不再,人也換了麵目。

你我不忍苛責自己的單純,所以無數的人總是一聲唏噓。

住在埔裏一家叫“在島中”的民宿,老板用山泉泡香草薄荷茶讓我喝。舌尖剛一觸到茶水,就想起幼時雨天自己到後院看薄荷被雨水澆灌的情景,一陣清涼在鼻翼環繞。後來搬到新家,後院無人打理,野草叢生,薄荷芳蹤隱沒。去年回舊家,已不再看見它們。薄荷的香氣裏有我的年少,失去它們,我的童年失去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