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終於做了翰林(1 / 3)

十二、 終於做了翰林

蘇軾又開始一路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了。現在自由了,山東對他來說也不新鮮,也沒有公人押著他,所以走得慢死了。一直走了三個月,十月下旬方才趕到登州。

他一路上都在寫信給各地的朋友,反複表白自己不把功名放在眼裏了,對當官也沒有興趣了。如果隻看他的這些文字,真會覺得他實在是已經很超然的一個人。

一到登州後,還是先感激涕零地給朝廷連寫了兩篇熱情洋溢的謝上表再說吧。

蘇軾認為自己遇上了一個好時代,“日將旦而四海明,天方春而萬物作”,我本來是發誓要在常州居老等死的,“豈期枯朽之中,有此遭逢之異”,既然如此,我一定要發奮工作,“沒身難報,碎首為期”。

一般來說,謝表也就是一個形式,走過場就算了,但蘇軾又寫了一篇,因為他突然發現當前掌權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太後高氏。第二篇謝表就直奔高太後而去,說自己一到登州就投入工作中去了,“入境問農,首見父老”。老百姓雖然不認識我,卻也都聽過我的大名,“戴白扶杖,爭來馬前”,對我進行了熱烈的歡迎。

接著蘇軾開始高抬高太後這個老婦女,說什麼“聖母至明而慈”,“伏惟太皇太後陛下,以任姒之位,行堯舜之仁。勤邦儉家,永為百王之令典;時使薄斂,故得萬國之歡心。豈煩燭火之微,更助日月之照”。然後才拍到哲宗小皇帝,一句“嗣皇至仁而孝”草草帶過。

從此以後,高太後在蘇軾心目中的地位,一直是高於哲宗皇帝的,自此也打下了他日後再次被搞得死去活來的基礎。

他深知自己以前的錯誤在於玩法弄名,現在主動提出反省,以後一定“但知奉法,不敢求名”。

蘇軾一到任,並不是急著調查民情,而是在稍事整理後,於第五天就急著去海邊看那海市蜃樓。這件事很刺激,說不定可以遇上神仙。在《海市並敘》中說,現在不是看海市的最好時節,為了一飽眼福,他還是“禱於海神廣德王之廟”,跟龍王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弄一個海市出來給大家看看。結果,還真神了!第二天就出了海市。

他當然要寫詩慶賀啦。

雖然,蘇軾承認“群仙出沒空明中”隻是一種幻象,沒想到海神卻真的聽他所請,沒有拒絕他的無理要求,硬是現弄了一個海市讓他大飽眼福,“率然有請不我拒”,說明“我人厄非天窮”,老天還是罩著他的。

看完了大海,再到處跑跑,等他快把登州好玩的地方玩遍了的時候,朝廷又下文了,調他到京城當官,任禮部郎中。他前後在登州呆了二十天,其中上班時間隻有五天,而在這五天內,蘇軾對政事也沒有提起什麼興趣。

有一個主簿不識相,堅持要找蘇軾反映情況,“白事不已”,而蘇軾對此“頗倦謾”。隻是這個主簿太執拗了,蘇軾才不得已“強出見之”,手裏拿著本杜甫詩集,問那主簿:這裏有一句詩,“江湖多白鳥”,這個白鳥難道是鷗鷺之類的嗎?

主簿道:這句詩裏的白鳥並不是鳥,而是一種螞蟻,用以代指那些貪官汙吏。

蘇軾一聽有興趣了,馬上對這個主簿另眼相看。他就是喜歡談詩論詞,對於工作,倒在其次。

被調入京,正是蘇軾求之不得的事情,他是根本不會客氣的,立馬帶著全家人起身趕奔京城。對於此次調動,誰都知道是司馬光在背後幫忙,他也懂得投桃報李,在為司馬光寫的墓誌銘中用誇張的筆法寫道,“元豐之末,臣自登州入朝,過八州以至京師”。沿途老百姓都知道我跟司馬光關係好,一路上有“數千人,聚而號呼於馬首”,請求我“寄謝司馬丞相”,要他一定要留在京城當宰相,“厚自愛,以活百姓”,“如是者,盡千餘裏不絕”。

文豪拍馬,水平果然不同凡響。後來司馬光把國家折騰得亂七八糟,蘇軾卻能忍住了沒有批評過他。

在趕往京城的路上,蘇軾突然想起來,自己大老遠跑來登州一趟,好歹也是為官一任,卻沒有為登州做過任何事情,有點說不過去。想了一想,向朝廷遞上《乞罷登萊榷鹽狀》和《登州召還議水軍狀》兩文。

在《乞罷登萊榷鹽狀》中,玩的仍是地方保護主義那一套,為登州和萊州人講好話,請朝廷罷去在這兩州的鹽專賣。傻子都知道,這種手法最容易討好當地老百姓了。

在《登州召還議水軍狀》中,又建議朝廷重視登州水軍建設,這倒是頗有建地的一個設想。隻是宋朝在東海沿岸早就有水軍,此舉也就是盡一盡他作為“知登州軍州事”的一點責任罷了,並沒有什麼真正的見解。宋朝的水軍建設,南宋時被金軍打疼以後才達到了新水平的。

短短幾個月內,蘇軾的政治地位如小男孩撒尿,越抖越高。回京的路上自然也是人見人笑狗見狗舔。蘇軾一邊嘲笑“世人重耳輕目前”,一邊自我安慰要“一朝入海尋李白”。其瀟灑輕逸的態度,不禁令人感動。但另一邊,他卻又對自己政治地位的提高有著抑製不住的興奮,“枕上溪山猶可見,門前冠蓋已相望”,已經在想象著回到京城後的幸福生活了,並且再次決定,一旦功成名就之後,絕對要告老還鄉,“老來專以醉為鄉”,啥事不問,天天喝酒。

其實在蘇軾的內心,認定京城才是自己最終的歸宿,在《留別登州舉人》一詩中,他非常明確地告訴那些人,“莫嫌五日匆匆守,歸去先傳樂職詩”。對於回到京城任職,他用的是“歸去”一詞。其他地方,不過是玩玩而已的過客罷了。

“歸去”的路上,吃吃喝喝好不開心。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蘇軾走得較快,十二月上旬就到了開封,當中隻用了一個月時間。自元豐二年“烏台詩案”後被押離開封,已有七年沒有回京了。當他大搖大擺滿腹感慨地走在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時,已是隆冬季節,但在蘇軾眼裏,繁華的東京,似乎處處都閃耀著明媚的春光。

走著走著,遇到一個曾看守過他的獄卒。這個獄卒大概也沒什麼出息,見了蘇軾,不免就有點慚愧內疚的樣子,躲躲閃閃的。蘇軾就來精神了,要逗這個獄卒玩一玩,攔住那獄卒說:我有一個故事,你聽不聽?

獄卒沒有什麼辦法,隻有勉強點頭,聽聽吧。

蘇軾說:有一條蛇咬死了人,“為冥官所追,議法當死”,這條蛇就有點不服,上訴道:我縱有罪,但也有功勞,可以自贖。

冥官就問:你有什麼功勞?

蛇說:我有蛇黃,可以治病,已經救過不少人了。

冥官一聽:還真是這樣的,就把蛇給放了。

巧了,有一頭牛也被抓來問罪。這頭牛大概是聽到蛇的上訴了,也跟著申辯道:我有牛黃可以治病,也救過不少人了,應該把我也放了。

冥官派人一查,果然如此,隻好把牛也給放了。

正在這時,有一個人也被抓來了,罪名是殺人,應該處死。

冥官還沒開口問話,這人卻大叫起來,說我也有黃,請饒我一命吧。

冥官就糊塗了,喝問道:媽媽的,“蛇黃牛黃皆入藥,天下所共知”,你隻是一個人而已,“何黃之有”?

這個人沒有辦法,隻好低頭說:“某別無黃,但有些慚惶。”

蘇軾說完,對著獄卒哈哈大笑,兩條小眉毛開心地亂抖。

那獄卒被講得無地自容,又不敢還嘴,隻在心裏想:你坐牢,又不是我搞你的,你大文豪拿我開什麼涮呢?

蘇軾當然不會隻拿獄卒這樣的小把戲開涮啦,他要涮的人還很多。

到京不足十天,蘇軾就被提為起居舍人,可以經常陪在皇帝左右,算是皇帝身邊的記錄員,地位相當不低。蘇軾幹起工作來有聲有色,文章寫得又好又快,高太後很滿意。隻過了三個月,再遷為中書舍人,這是一個國務院秘書之類的職位。蘇軾深知這是“伏遇太皇太後陛下”而得來的好處,所以一勁地誇這個老女人“憂國忘家,愛民如子”,卻不去提小皇帝哲宗一個字。

了不得的是,又隻過了幾個月,再被提拔,這次終於當上翰林學士了,所謂蘇學士,此時才名正言順。這還沒完,又過了一段時間,進一步當上皇帝的侍讀,算是皇帝的老師,地位越來越高。

這一連串的任命,讓蘇軾感覺有點“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味道,自然很讓人興奮,沒啥好說的,感謝一下高太後吧,什麼“德協天人,心存社稷,受聖子之托天下,抱神孫而朝諸侯。巍巍其有成功,不見治跡”。一堆好話向高太後身上砸去,說高太後會在不知不覺中就把天下治理好了。

事實正相反,這個老女人在不知不覺中把大宋糟敗光了。

大概也是覺得前前後後總拍高太後有點不大正確,於是改換手法,順帶提了一下小皇帝,“此蓋伏遇皇帝陛下,文武生知,聰明天縱。法乾坤之廣運,體日月之照微”。總之,偉大光榮而正確!

總的來說,蘇軾對高太後還是感恩不盡的,對這個太皇太後陛下“總覽政綱,灼知治體”的能力也非常佩服,對於她“恢複祖宗之舊,兼收文武之資”也非常感激。所以,他在京期間,一直追隨高太後的腳步奮勇向前。至於小皇帝,倒是被忽略了。結果高太後一死,蘇軾自己都知道要完蛋了。

高太後非常欣賞蘇軾,她深居後宮,根本不知外麵發生過什麼事,那時也沒有什麼垃圾劇看,無聊的時候,隻好聽人談論蘇軾的那些情深意長的好詩好詞,常常被感動得眼淚亂淌,卻又無人傾訴。現在蘇軾來了,她可得要好好寵著這個大文豪。又是送衣服又是送腰帶的,把蘇軾哄得團團轉。

有一次,高太後終於忍不住了,她要見見蘇軾,好讓蘇軾認真為國做事情。見了蘇軾後,點點頭,嗯,看起來像個君子的樣子,又問蘇軾:“卿前年為何官?”

蘇軾回:“臣為常州團練副使。”

高太後又問:“今為何官?”

蘇軾如實回答:“臣今待罪翰林學士。”

高太後故意問:知道你為什麼爬得這麼快嗎?

蘇軾倒是挺實在的,說:這都多虧了太皇太後提拔。

高太後連忙賣關子說:非也。

蘇軾又問:難道是得到了朝廷重臣推薦?

高太後繼續賣:亦非也。

此句話透露,並沒有什麼朝廷重臣推薦過蘇軾,大家都知道他沒這個能力。

蘇軾被搞暈了,不知道這個老女人褲兜裏裝的什麼藥,有點害怕,驚道:我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但也不敢走後門。

高太後笑道:唉,你這個老傻瓜,這是神宗皇帝的意思,“先帝每誦卿文章,必歎曰:奇才,奇才”。他確實是很喜歡你的,隻是還沒來得及提拔你。

蘇軾聽罷,“不覺哭失聲”。

高太後就陪著他淌眼淚,侍從們也不好意思不哭,“左右皆感涕”。最後高太後讓蘇軾喝了一杯茶,又讓宮女拿燈籠照著他出門回家。蘇軾高興壞了,為這個事嘮叨了好幾天,說宮女拿燈籠照著人回家這種奇妙的事情,終於讓我給遇上了!他對那些宮女還是很感興趣的,隻是不能像在外麵調戲妓女那樣放開手腳罷了。

同誌們心裏也都清楚,這也就是高太後騙蘇軾不要記恨神宗,好好替哲宗服務而玩的一個小把戲。

對此,蘇軾嘴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除了“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把好話講盡再說,稱高太後有“王母之仁”,表揚這個老女人“知人堯哲,遍物舜仁”。然後表態說要對高太後“恩勤莫報,生死難忘”。

這段時間以來,官升得太快了,名氣也越來越大,蘇軾心裏很爽,文采也就亂淌一氣,沒什麼事能難倒他的。

有一次北遼來使,出了一句上聯:三光日月星。請宋朝的文人們給對一下。

這個對子的難度在於下聯必須有數字,而後麵列舉出來的玩意又必須和數字相合,字數上就不免對仗不起來。

這種無聊的文字遊戲,正合蘇軾的胃口。有人巴巴地前來請教蘇軾時,蘇軾很大度地說:這種小破對子,如果“我能而君不能”,不能體現我大國氣象,略一吟哦,寫了一句“四詩風雅頌”,免費送給來人,讓他顯擺去。

果然,下聯一出,四下聽了都很歎服,讚為天生之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