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失望一生
蘇軾滿腹感慨,翻山越嶺,於元符三年七月初趕往廉州。過海時,遇上大風雨,船行艱難,隻好在海上過夜。他睡不著,起身見天水相接,星河滿天,不禁感歎道:“吾何數乘此險也。”看到自己寫的《易傳》等文章都帶在身邊,“而世未有別本”,就這樣被水淹了,實在太可惜了。於是不停地祈禱說:“天未欲使從是也,吾輩必濟。”
蘇軾在《記過合浦》一文中親自告訴同誌們,他這話一脫口,果然風平浪靜,沒有事了。
上岸以後,繼續趕路,蘇軾一邊用“平生多難非天意,此去殘年盡主恩”來討好新上台的趙佶,一邊打點行囊,打算在廉州先安下身再說。但是,一個月後,還沒等他混熟,朝廷詔改蘇軾為舒州團練副使,永州安置,把他弄到湖南零陵去了。
蘇軾隻好再次收拾行囊,於八月底離開廉州,經廣州前往湖南。
在路上行走的時候,六十六歲的蘇軾對於那些攻擊過自己的人仍然耿耿於懷,同時也後悔自己沒有能在名位俱得之時毅然退出仕途。現在被人家搞來搞去的,“風濤驚夜半,疾病送災餘”,實在是有點自作自受。
快要過大庾嶺時,一天,蘇軾有興致,坐著兩人抬的小轎子出門去玩,不巧抬轎的竹杠斷了,他就到附近的龍光寺求兩根竹子用,和尚們知道蘇軾,就送了兩根大竹子,並請他吃了一頓飯。照例,蘇軾當然要寫詩,說要把龍光寺的這兩根大竹子拿到嶺北去讓萬人觀看。這兩根竹子有神奇的魔力,“竹間一滴曹溪水,漲起江西十八灘”,竹間流出一滴水,就可以漲起江西十八灘。
舟行到江西時,他上岸玩了數日,一天正要起船,突然“江水大漲,贛石無一見,越日而至廬陵”,真是順風順水。蘇軾對身邊的朋友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句:“舟行江漲,遂不知有贛石,此吾龍光詩讖也。”他當真把自己看成是一位江湖預言大師了。
到大庾嶺上時,借住在一個農家小院。一個老頭沒事,就過來問:“官為誰?”
蘇軾隨從向前答道:是蘇尚書蘇大人。
老頭聽了,急忙作禮道:“我聞人害公者百端,今日北歸,是天佑善人也。”
蘇軾聽了很開心,看來自己的形象不錯,心裏一高興,就免費在老頭家的牆壁上寫了一首詩:
鶴骨霜髯心已灰,青鬆合抱手親栽。
問翁大庾嶺頭住,曾見南遷幾個回。
他對於自己能夠活著北歸,還是非常慶幸的。
行至九江,聞得廬山有隱士名王元甫者,“不與士大夫相接”。蘇軾以為自己是名人,麵子大,“欲求見之”。不料王元甫並不如蘇軾那般喜歡逢迎,隻是對來人道:“吾不見士大夫五十年矣。”請同誌們不要來打擾我了。
蘇軾聽罷,臉上非常地沒有光彩,知道這個人是真隱士,隻好訕訕而退。
在這種真隱士麵前,蘇軾隱隱覺得慚愧,而事實上,他對於自己流蕩的半生,並沒有認真反省,他隻相信“死生病福,莫非命者”。當有人和他談起“遷謫艱苦”時,蘇軾承認:我就是這個命,小時入京師,就有高人給我看過骨相,說我是“一雙學士眼,半個配軍頭”,長相不富貴,“異日文章雖當知名,然有遷徙不測之禍”,這就是我的命啊!
在趕往湖南的路上,他再次接到了朝廷的命令,恢複他的朝奉郎之職,同時任命他“提舉成都玉局觀”,也就是強行讓他退休,但也不強求他回老家四川成都去養老,可以任意擇地而居。
可憐蘇軾,並沒有上書請求致仕,他是被人硬拿下來的。
無論如何,畢竟還能拿朝廷的工資,所以他還是寫了一篇《提舉玉局觀謝表》,表明自己的謝意,中有“七年遠謫,不意自全;萬裏生還,適有天幸”。同時又檢討了自己“猖狂妄行”的性格,屢受處分,“皆臣自取,不敢怨尤”。接著大力奉承趙佶,“正位龍飛,對時虎變。神武不殺,豈非受命之符;清靜無為,坐獲消兵之福。聰明不作,邪正自分”。“使臣得同草木之微,共沾雷雨之澤,臣敢不益堅素守,深念往惡”?
接到這道詔書後,蘇軾的心情是複雜的,在這個年齡退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隻是他受的這一肚子鳥氣就永遠沒有辦法出了。
蘇軾接到退休詔令時,頗為感觸地寫下了“劍關西望七千裏,乘興真為玉局遊”的詩句,卻並沒有真的打算回四川老家。他喜歡江南的氣候,想在常州一帶安身養老。畢竟,他早年在那裏置了一片田產。
為此,他寫信給老朋友錢濟明,請他在常州給自己找房子住,或租或買都可以。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房子,再另做打算。
正當錢濟明到處給他找房子的時候,蘇軾又接到了弟弟的來信。兄弟倆離別日久,他又想到河南陪弟弟一道住。為此,特意給錢濟明去信,讓他不要再找房子了,並決意直接乘船先到開封,然後陸行前往許昌找弟弟。
等他趕到儀征的時候,又改變了主意,因為害怕回到京城附近會再次受到政治攻擊,“大抵相忌安排攻擊者眾”,這才“決計居常州”,並“借得一孫家宅”暫作容身之所,不去陪弟弟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