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鬩牆
話說李建成將張、尹兩位美人接到芙蓉園之後，親自侍奉監守，不敢怠慢。然李淵獨
寵蕭怡妃，對張婕妤和尹德妃不聞不問，更不說何時讓她們進宮。兩女子一日日精心打扮
了，晚上又獨自卸妝，想這青春正好，如此虛度，不免懷念起竇家莊那些清苦卻活色生香的
日子來。如此，她們對於把她們接來的李建成便有了一種既怨懟又嬌嗔的心情，然人家現
在是太子，身份殊異，也難得見到。
這天，突然見到李建成攜了重禮前來探望自己，兩位妃子又驚又喜又嗔。
寒暄過後，兩位妃子像菟絲草般纏到了李建成身上，李建成此番前來是得了太子妃特
批的，豈肯白白放棄眼前的機會。正當三人在床上雲山霧海之時，常依雲突然闖了進來。
兩位妃子慌忙地用錦被遮住身子，失措地看著常依雲。
李建成勉強鎮定地問常依雲怎麼來了。
常依雲強力克製著自己，冷冷地說：“父皇派高公公找你宣旨，還不快走？”
李建成慌忙下床，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常依雲從前窗看見高升正向這邊走來，連忙
抱起李建成沒穿的外衣，拉起他就向後窗走去。
常依雲推開後窗，拉著衣冠不整的李建成跳出去。高升推門而入，尹德妃下意識地站
在窗邊，想要遮擋什麼似的。床上的張婕妤正在穿衣，對高升瞪眼：“什麼人？敢亂闖芙蓉
園？”
“兩位可是當年晉陽宮裏的張美人、尹美人？”
張美人打量著高升，一笑說：“這位可是先皇身邊的高升高公公？先皇當年臨幸晉陽
宮，高公公隨駕，見過一麵。”
高升麵無表情地說他記性不好，大隋朝的往事，都記不得了。現在心裏隻有大唐天
子！請兩位美人趕緊穿衣，皇上命太子接她們進宮！
張婕妤和尹德妃大喜，想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剛走了太子，又來了皇上。
好心情讓兩位美人活潑得像兩隻百靈鳥，一個勁地打聽後宮的情況。聽說大唐皇帝隻
有一個蕭怡妃，不免大吃一驚，莫非他不好美色？那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高升一直在邊上靜靜看著這兩個涉世未深的女子，他也不知道，臨到她們頭上的會是
什麼樣的命運，不過，他還是好心提醒兩位美人，進了後宮，第一要注意的是，不拿皇上和
隋煬帝相比，多學學蕭怡妃，到什麼山唱什麼歌。
尹德妃乖巧地將一根碧玉簪交給高升：“高公公，一點心意，請笑納。”
高升看看，沒有接，隻說：“這是前朝舊物吧？咱家奉勸兩位美人，不要帶任何前朝舊
物進宮。”
尹德妃忙從床頭箱子裏拿出一個金元寶，塞進高升手裏。高升不動聲色地將金元寶塞
002
進袖口。
李建成和常依雲等在門廳裏。高升進來，宣了皇上口諭，讓太子馬上把張美人、尹美
人送進宮去。
高升笑眯眯地對李建成說：“太子殿下，皇上要寵幸這兩個美人了。太子敬獻有功，一
片孝心，皇上很滿意。”
仁壽宮內，蕭怡妃正在織錦。高升帶著張婕妤、尹德妃進門，三人見過怡妃娘娘。
高升解釋，皇上宣兩位美人進後宮，可是沒說在哪裏安頓，他才自作主張把她們領來，
請怡妃娘娘不要責怪。
蕭怡妃走近張婕妤，默默打量著兩人，嘴上說自己正愁沒有人說話呢。
張婕妤討好地說：“怡妃娘娘看上去真不像是一把年紀的女人。以後有機會，一定向怡
妃娘娘請教，如何保養花容玉貌。怡妃娘娘不會賣關子吧？”
蕭怡妃看她一眼，心裏暗笑，就這種貨色也配進宮來伺候皇上，但表麵上不著痕跡，叫
蘿蘿給兩位美人上茶。
李淵一邊看奏折，一邊心不在焉地把兩個美人都封為“婕妤”，張婕妤住鳳儀宮，尹
婕妤住德儀宮。
轉眼就到次年春天，皇家後宮，陽光明媚，繁花似錦。張婕妤拿著一把剪刀，惡狠狠地
見花就剪。剪刀之下，落英紛紛，像下了一場花瓣雨。一個宮女和一個小太監站在旁邊，微
皺著眉頭，心疼卻不敢言。
尹德妃帶著四個宮女兩個太監，也在逛花園，排場和服飾明顯比張婕妤高出一截。據
說這位尹德妃十分有個性，見了蕭怡妃不肯下跪，因她是前朝的皇後。李淵十分感慨尹德
妃的氣節，因此封她為德妃。
尹德妃笑吟吟地說：“姐姐，什麼事啊？跟這些花花草草過不去？”
張婕妤抬頭看看尹德妃的華美服裝，再看看尹德妃身後的四個宮女兩個太監，歎了一
口氣，一臉沮喪地稱“見過德妃娘娘”。
尹德妃一邊撿起被張婕妤剪掉的花朵，一邊告誡張婕妤，這皇宮後院不比往日的晉陽
宮。晉陽宮，楊廣一年也難得來兩次，姐妹們想怎麼折騰都無妨。可這後花園，皇上隔三
差五就要來玩，要是看見鮮花都被剪光了，發起火來，別說張美人的“貴妃”沒指望，恐怕
這個“婕妤”也保不住！
張婕妤一聽，趕緊俯身去撿落花，一臉慌張地謝過德妃娘娘提醒！說自己是一時氣糊
塗了。
這時，太醫院醫監宋安泰過來，說是奉怡妃娘娘之命，來為兩位娘娘診脈。
張婕妤一聽火了：“什麼意思？我們沒病！診什麼脈？那個老女人盼著我們生病嗎？
滾！”
尹德妃忙攔住張婕妤，說怡妃娘娘也是好意，診個平安脈。
李淵進門時，張婕妤依然怒氣未消，雖然低眉垂眼，李淵還是感覺到了，問發生了什麼
事。尹德妃一邊給李淵輕輕捶背，一邊說了剛剛發生的事。
張婕妤迫不及待地說：“臣妾和德妃娘娘都好好的，蕭怡妃硬是叫宋太醫給我們兩個
搭脈看病！皇上，她這不是故意詛咒臣妾和德妃娘娘嗎？”
李淵一愣，心想這蕭怡妃也太過分了，太醫是可以亂傳的嗎？
宋太醫此時正在給蕭怡妃搭脈，蕭怡妃拿出一張藥方給他看。宋太醫接過藥方一看，
大驚失色，一臉迷惑地看著蕭怡妃。
003
蕭怡妃淡淡地說，這是她早年收集到的一個養顏秘方，一直在吃，還問宋太醫有何見
解。
宋太醫鎮定下來，說果然是養顏秘方，平肝和氣、潤肺去火。
正在此時，李淵進門，後麵跟著尹德妃、張婕妤。
眾人見過禮，張婕妤沒好氣地看著蕭怡妃。
李淵見宋太醫也在，便問怡妃是不是不舒服。蕭怡妃說她一切都好。
李淵這才說沒病還是不要傳太醫。
蕭怡妃聽出話中有話，便解釋說她有個養顏的秘方，順便向宋太醫請教。
李淵笑了：“怡妃保養得法，原來是有養顏秘方？宋太醫，以後，讓尹德妃和張婕妤也
常年服用，永葆青春。”
宋太醫臉上微微變色。
張婕妤見皇上並未責怪蕭怡妃，上前說：“臣妾身體好好的，怡妃娘娘無緣無故讓太醫
來搭脈，故意羞辱，請皇上為臣妾做主。”
蕭怡妃聞之淡淡一笑，說她想單獨向皇上稟報。
眾人退下，李淵看著蕭怡妃，示意她說。
蕭怡妃這才說：“皇上，尹德妃和張婕妤青春美貌，臣妃是為皇上著想，讓宋太醫把脈，
以免意外。”
“意外？什麼意外？”
“她們都是前朝遺珠，進宮前已非黃花閨女，臣妃為皇家血統著想，才讓宋太醫診斷，
請皇上明鑒。”
李淵恍然大悟，拉著蕭怡妃的手說：“怡妃小心謹慎，朕心甚慰！把脈結果如何？”
“兩位娘娘脈象平順，身體健康，且……沒有懷孕。臣妃還有個請求。請紅拂將軍悄
悄出宮，去武功縣秘密探查，尹德妃和張婕妤被皇後軟禁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李淵點點頭，帶著兩位美人離去。
蕭怡妃送宋太醫出門，走到無人處，宋太醫左右看看，突然下跪，惶恐地說：“娘娘的
養顏秘方，其實是……虎狼之藥啊。”
蕭怡妃麵色平靜，說，這個藥方，自從進宮後，自己就一直在吃。如果自己懷孕，恐怕
皇後娘娘就容不下她了。現在尹德妃張婕妤進了後宮，她們和自己一樣，都是隋煬帝後宮
之人，萬一懷孕，不但會引起後宮震動，朝廷大臣也會驚慌，太子、秦王和慶王，更會視為
眼中釘肉中刺！自己也是為她們好。
蕭怡妃在織布機上織錦，她平靜的臉上波瀾不驚。蘿蘿看了她一眼，憤憤不平地嘀咕：
“娘娘，皇上今天晚上明明是想讓娘娘侍寢，娘娘為何要讓？”
“以色侍君王，色衰而恩絕，以德侍君王，地久而天長。本宮青春不再，何必爭寵？”
“那個張婕妤，就是一條瘋狗！那個尹德妃，更是盛氣淩人！蘿兒看不下去！”
蕭怡妃一笑：“我要是和她們爭寵，她們就會同仇敵愾，與本宮為敵。我與世無爭，她
們自己就會互相爭鬥。”
蘿蘿似有所悟，不再吱聲。
常依雲坐在燈下，滿腹心事。李建成與兩位妃子私通的事，總令她坐立不安。她最擔
心那張婕妤，毫無德行，更無腦子，一張嘴上沒有把門的，保不準哪天就把事情抖了出來。
到時，太子就大禍臨頭了。日後，與兩位妃子的相處，是遠不得，也近不得。遠了，是欲蓋
彌彰！女人心眼小，萬一她們兩個對太子心生怨恨，哪天出其不意地報複他一下，那真是
004
吃不了兜著走的。近了，又怕太子到底是個男人，那根花花腸子癢起來，自己也把持不住。
常依雲把厲害關係分析給李建成聽，隻聽得這位大唐太子一愣一愣的，突然，他把常依
雲緊緊抱在懷裏，低聲耳語：“好依雲！好愛妃！你的心胸見識，天下女子無人能及！等本
宮當了皇帝，立刻封你為大唐皇後！”
這一天，李淵在南書房特意召見李世民，請李世民諒解，前線軍情緊急，母後殯天，沒
有讓他回京奔喪，希望他不要怪罪自己。
李世民接過父皇遞過來的茶，動情地說他十分理解父皇苦心，明日一早，就去母後墓
前謝罪。隻是問父皇，母後臨走，可有遺言。
李淵轉身，拿出寫著竇皇後遺言的血衣，遞給世民，說：“這就是你母後的臨終遺囑。”
李世民盯著血衣上的“天佑大”三個字，腦子“嗡”了一下，捧著血衣的雙手微微顫抖。
李淵長歎一聲，說：“出征前，朕答應過你，凱旋歸來，就改立你為太子。可是，你母後
的遺言，一直壓在朕的心頭！”
李淵倒了杯茶，雙手捧起，對李世民說：“都說天子無戲言，可是朕這一次，食言了。
世民，如果你不怪罪父親，就喝了這一杯茶吧。”
李世民無言跪下，眼含熱淚。李淵端著茶杯，一動不動。雙方僵持了一會兒，李世民
終於接過茶杯，喝了下去，苦澀的茶水立即滿溢胸膛！
李世民、徐茂公、程咬金、尉遲恭騎馬，長孫無憂和如意坐著馬車，習武帶著家丁們前
後護衛，習文帶著幾個仆人挑著貢品擔子，來到昭陵大門前，眾人各自下馬、下車，步行進
入陵墓通道。兩邊是高大的石人、石獸，威武莊嚴。竇皇後的墳墓埋在九稷山，以山為陵，
山下荒草淒淒，墓碑亭裏的墓碑上雕刻著“大唐太穆皇後之墓”，亭前有石刻香案。習文帶
著仆人們擺好貢品，李世民進香，無憂、如意和將領們肅立成排，站在他身後。
李建成帶著東宮衛隊一百多人也來到昭陵大門外，李元吉幾乎同時到達，帶著李淳風
和慶王府豢養的十幾個遊俠劍客。
李建成問李元吉：“二弟怎麼還沒來？”
守墓校尉答話：“啟奏太子，秦王殿下一大清早就來了，正在太穆皇後墓前祭奠。”
李建成皺眉，這二弟，有點不合規矩啊。
李元吉壞笑：“是啊，要祭奠也是太子大哥帶頭嘛，二哥好像……嘿嘿，不怎麼把太子
大哥放在眼裏啊？”
李建成不悅地看了李元吉一眼，提醒他這裏是昭陵，要端莊肅穆！
李元吉不滿地說：“大哥，你怎麼老頭吃柿子，盡撿軟的捏啊？二哥搶先祭拜，這叫僭
越！你怎麼一聲不吭？”
李建成沒有說話，沉下臉，進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