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葉

我們不要忘記自己處在一個富有決定性意義的時代。可能後人會羨慕我們擁有今天這樣的黎明,隻是當時我們並未知覺已成惘然,正如我們也會羨慕那些經曆伯裏克利伯裏克利為古希臘民主政治家,在其管理執政期間,雅典的奴隸主民主政體日益完備。領導執政的先輩,那些生於羅馬盛世榮光時代的先人,那些恰逢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前人。遮蔽了人類偉大運動的輝煌塵埃在人們記憶中燦若星輝,卻使那些集結並呼吸著此類塵埃的人盲目莫辨,使他們前行道路的方向隱沒不見,尤為重要的是,引導人們的必需思想和本能因此而隱蔽。

想及此不禁讓我們心懷憂慮。幾個世紀以來,人們已經獲得一定的生存便利,而串起日常生活點滴的網絡卻鮮見變化。在這網絡表麵,充斥密布的恩惠和邪惡仍同往昔,而網絡的內在則是展現它的時代主流思想不同而表現為光明或黑暗。此外,無論有著怎樣的形式或偽裝,在最根本的問題上,這種思想總在自我退化,直至成為某種可疑的宇宙觀。隻要並未改變以神明、無極、廣大的未知世界以及世界經濟為主題而滋生和啟蒙的大眾思想,個人和公眾的災禍苦難或興盛發達對人類的幸福和不幸就不會產生持久的影響。因此,假如要了解一代人是在黑暗還是在光明、在痛苦還是在快樂中度過一生,就不能從戰爭和民生紛爭著手,而必定要從那關鍵的思想中尋求答案。從中我們會發現,為什麼一個曆經重重逆境的民族會給人們留下難於計數的美好歡樂之象,而另一個民族雖然物華天寶或是威名遠揚,卻隻有陰沉乏味又驚恐萬狀的生活豎起的紀念碑遺贈後世。

僅以現代文明的近三四個世紀而言,我們才剛從偉大的宗教時期走上前台。在此期間,盡管也有希望長眠不起,但人類生命還是在因威脅不斷而略顯陰鬱的背景下卓然崛起。這樣的背景使多樣多變地被遮蓋的藝術和形而上學帷幕得以隨心所欲地在人類新生代和背景那褪色的褶層之間進行幹擾。從某種程度上說,人們已經遺忘了它的存在。隻要沒有出現巨大的裂縫,它就不再會出現在視野中。縱然如此,它還總是無所不在的,給環境和風景賦以一種統一的色彩,給人類生活賦以一種向外散播的意義。對於那些極為急迫的問題,這意義提出應采取暫時性耐心的建議。

而今,這背景正在一片支離破碎中煙消雲散。有什麼能接替它的位置,為我們的視野賦予一種可見的形式、一種嶄新的意義呢?

那本是謬誤又被人們認為在自轉的軸已經突然喀嚓斷為兩半。在我們驚惶的想象中搖擺了一段時間後,人類登場的廣闊平台已再次平靜安定,以此開動了始終支撐它的真正軸心。除了某個我們為掩蓋自己並不了解而使用的那些無法解釋的表述以外,一切都未改變。迄今為止,在我們看來,世界的軸心是由精神力量構成的。如今,我們確信它是由純粹的物質力量組成。讓我們自得的是,一場偉大的革命在真理的王國內已經獲得成功。事實上,這革命在我們以無知建造的國度裏隻有一些修飾語的堆砌,一種言辭說法上的政變,“精神”與“物質”這兩個詞在那裏隻是具有了可互換同樣未知事物的屬性。

但假如真有其事,這些修飾語本身應該僅有一種文學價值,因為那兩個詞可能都不準確,它們表達現實事物的效果就等同於用“大西洋”或“太平洋”來指示海洋。不過,以我們將其特意視為數一數二的排序來看,它們也對我們的未來、道德以及隨之而來的幸福產生著巨大影響。我們在真理周圍兜兜轉轉,指引方向的唯有火把點亮的假想而已。那煙霧繚繞的火把就是些魔幻色彩的詞語,它們很快變成許多生動的實體,占據了我們生理、心理和道德行為的前沿。倘若我們認為思想在指揮著宇宙,那麼我們所有的研究和希望都會集中於自己的思想,或者專注在其言辭和想象的能力上,這樣就會沉溺於神學和形而上學。假如別人使我們相信,宇宙之謎的最後一個詞就藏在物質中,我們就會全神貫注於探詢物質,僅僅將信心投注於實驗科學。而我們正認識到“唯物論”與“唯心論”無非是兩個對立又相同的名字,是我們理解領悟後費盡心思的產物。可是,兩者中任何一個都會將我們帶入似乎屬於不同領域的道德世界。

且讓我們忽略附帶產生的後果不計。唯心論主張的巨大優勢在於,它賦予人類生命一種道德、一種目標和想象的意義,比那些後天培養出的本性所帶來的遠勝一籌。如今那或多或少令人無法相信的唯心論仍然從這一優勢引起的反響中獲得靈性,對至高無上的終極和思想那無法預測的勝利保有深厚卻無形的信仰。

相反地,另一種論說沒有提出任何道德、任何超越我們本性的理想、任何於我們自身以外的目標以及空間之外的視野。若不然,試看其範疇中人類提出的唯一理論,我是指進化論,它源自無數零星片段的實驗說明,正是這些說明構成了大量令人難忘又毫不張揚地征服我們的科學。如果我們能從該理論中生發出一種道德,那會是種可怕又怪異的自然道德,即是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為求生存,罪惡必要。現今,這種理論同時顯示出另一種必然,由於其影響永恒晶體的緩慢活動時也激發了靈敏又短暫的人類活動,所以如果地球上一切生命的核心道德得到極致展現,那麼它對人類來說就足以致命。所有的宗教、哲學、神示和智者都別無他求,全被引入這過於火熱的環境。假如那裏是純淨無雜的,就可能會使我們的物種和能減少環境毒性成分的元素蕩然無存。更為顯著的是,這些是對公正和讓人生畏的神明的信仰,是一種報應的希望和一種永久懲罰的恐懼。這也是些中性物質和解毒劑,伴隨著某種令人不解的預見。大自然為它們而在人類心中保留了立錐之地:我指的是善良、憐憫和正義感。

這不可容忍又唯一獨有的環境曾是我們自然而平常的環境,為何它不會、可能也永遠不會潔淨無瑕?即使如此,今天在其中呈現的還是一種奇怪又值得留意的景象。這環境像一種液體那樣微微激蕩,冒出氣泡,並沉澱凝結,因為機遇已經向其中滴入了幾滴不知名的化學試劑。宗教在那裏添加的補償原則正漸漸蒸發並在其頂部消於無形,而在底部正凝成厚重的惰性物質。然而,隨著這部分消失,盡管純粹的人類解毒劑在宗教因素的消解中得到氧化,也還是獲得了更多的活力,並極力維持了混合標準。在這混合物裏,一種隱晦的命運栽培著人類這一物種。在依然神秘的助劑到來以前,這些解毒劑就占據著蒸發掉的力量留下的位置。

起先,雖然減少了宗教情感,也降低了對人類理性帶來的必要影響,行善時再也看不到能獲得任何超自然的利益,可從中得到的自然利益還大有爭議。這難道不令人驚訝嗎?正義、善良和大眾良心品性這些總和遠未消減,反而毋庸置疑地增加,這難道不令人驚訝嗎?盡管事實無疑會遭到質疑,但我還是這樣無可爭辯地認為。為了說明這一觀點,我們必須要回溯整個曆史,或者至少回顧最近的幾個世紀,將不幸者此前的地位與現在的作比較,將昨天出現的所有不公與今天出現的作比較,對比奴隸、半奴隸、農民、勞工在舊體製政府統治下的生存狀態與他們現在的生活環境,以土地所有者從前的冷漠、無意識、輕鬆又必然的刻薄對照他們今天的同情、自責、不安和顧慮。這一切都需要細致漫長的研究,可我覺得任何公正的思想都會順理成章地認同:雖然存在著太多廣泛又真實的痛苦,但可以相當肯定的是,比痛苦更多一些的正義、團結、同情和希望不僅存於人們的願望中,也體現在實際行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