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七手八腳地支好設備,幾個老師把能當道具的聽話孩子選好送了過來,開拍。
【一點兒水分不摻】
“兒啊,‘把拔’帶你去遠方好嗎?”老張開始表演。
“他姓張是吧?”導演回頭問我,我點點頭,說:“張哥,這不是幽默劇,你自然點兒,別‘把拔’!說爸爸就成。”
“寶貝兒,爸爸帶你去遊玩好不好呀?”“張哥,別改詞兒成不?嚴肅點兒,要慈祥,父愛如山!”
“來,爸爸帶你去飆車!”老張又把詞兒改了。
導演一臉的欲哭無淚,轉過頭:“誰給我根兒煙!”
“這兒不能抽煙。”一直站旁邊的園長、也就是我同學說道。
我拍拍導演肩膀,跑到不知所措的老張旁邊:“張哥,你真演過戲嗎?”“嗯。”“演過啥角色啊?”“老百姓,聽到槍聲就往地上撲。”
“啊,那這樣,張哥,你平時在家裏帶孩子什麼樣,你在這兒就什麼樣兒,就把這兒當家。旁邊什麼攝像機燈光麥克風就當它們不存在!”
“可是這些玩意兒就在旁邊兒支著啊,我一抬眼就看見了。”張哥,你是來要我們命的嗎……我都快哭了。
拍了不知道多少條之後,給老張當兒子的那個孩子終於被煩哭了。導演把耳機一摘,向後癱倒在椅子上歪頭看著我:“回頭把短片名兒改成《我和我的僵屍父親》得了,剪巴剪巴送巴黎短片電影節上沒準兒還能拿個獎。”
導演補鏡頭的時候,我跟老張站在樓下聊天,想起他遲到的事兒,我問他:“不是讓你稍微提前點兒嘛。”“昨兒懷柔那邊兒有個戲,我在那兒過的夜,今天早上又拍了兩場,拍完我就往這邊兒趕了,錢都還沒發呢,我讓朋友到時候幫我領一下。”我樂了:“喲,張哥,你檔期挺滿啊,啥劇啊?”
“名兒忘了,超能力打鬼子的,我演鬼子,那女的手一揮我們就得倒,導演說要像落葉一樣紛飛,不好演啊。”
“你之前是幹什麼的張哥?”我忍著笑問。
“種地的。”
“那你咋混到北京當臨……”我咽了口唾沫,“當演員了呢?”
老張轉頭看了我一眼,拿鞋尖兒搓著地上的一個煙頭兒:“老婆跟我離了,帶著孩子嫁到北京,我想兒子啊,可是她不讓我看,我就跑到北京租了個地下室,白天打零工,放學的時候跑到兒子學校門口兒遠遠兒地望一眼兒子。”
老張說著哭起來,扭過頭拿砂紙一樣的手抹眼淚。
這可真是了,演員是臨時的,爸爸卻是實打實地專業,那感情,一點兒水分不摻。
“快把大哥帶上來補個沒見到兒子潸然淚下的鏡頭!”我正感慨萬千,聽到導演在上麵喊,我趕緊拖著老張跑上樓。
“你怎麼一會兒工夫就給大哥弄哭了?好編劇。”導演看見滿臉淚痕的老張喜出望外。
【兩個字:能哭】
“張哥,以後再演這類戲,你就想想你兒子,記住沒?”我把500塊錢撚成—個扇麵兒遞給老張,這樣顯得多一些。
“好的好的,謝謝謝謝,哎,李老師,我還得給你車錢呢!”他遞給我一張。
“拉倒吧。我們都是高收入人群,不差那幾個錢,你平時多吃點兒好的,省得念個台詞兒就哆嗦。”我開玩笑道。
公交車來了,老張往車來的方向跑了幾步又停住,回過頭來看著我:“李老師,我哆嗦是因為緊張,不是餓的,我平時……”
我笑著點點頭,擺擺手讓他趕緊上車。
公交車重新開動,直到拐彎,老張還在衝我揮手。
回到公司,我打開演員資料庫,敲上了張邦健的名字和電話,想了想,又在特長那兒敲了兩個字: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