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以道禦術則天下無術(3 / 3)

鐵錘暗暗搗了他一下,假眉三道訓斥他:“你怎麼這樣?既然嫂子哭著喊著要給你擺,你聽聽又咋啦?你不聽我還想聽哩。”

“滾一邊去,鹽裏有你還是醋裏有你?鬧不好這是軍事機密,你聽毛啊!”

他倆的語言很皮很諧謔,而意思上充滿了不著邊際的瞎猜幻想和煞有介事成分。婕妤到底小丫頭片子的心性兒,聽到這些禁不住被逗得撲哧笑起,她抽抽嗒嗒道:“也……也不是什麼軍事機密。”

鐵錘閃電似湊過腦殼,滿臉邪笑急切說道:“喂,小妹妹,快給哥說說。”

琴兒過來揪起他的耳朵,惡狠狠道:“你充什麼大臘子?婕妤比你大。”

鐵錘嘿嘿一笑,死皮賴臉道:“隨便一稱呼而已,哥哥妹妹好說話嘛。”經鐵錘這麼一陣衝淡,琴兒倆人臉上笑容重綻,二狗這才靠近琴兒低聲問道:“哎——到底什麼事?”

說到這個,琴兒黛眉再次輕蹙,略略整理一下心情,然後低聲告訴他:“總部的命令已經下來了,首長不久就要調走。”

二狗眼睛一跳:“調……調哪兒去?”

“根據總部的命令,江北獨立縱隊及江北根據地所有武裝力量將合並組建為江北軍分區,統一指揮根據地的軍事,軍分區司令由首長擔任。”

“柳先生在這裏隻指揮一百來號人,陡然讓他去指揮千軍萬馬……”還沒說完,二狗便意識到自己有點小家子氣了,以柳先生的境界和格局,指揮多少人馬都不存在問題。

“你知道啥?”果然,琴兒白了他一眼,“首長二十多歲就是好幾個根據地的軍政一把手,江北獨立縱隊首任司令員就是首長。他帶過的兵比你見過的人都多,當年他身邊的戰士現大多數都已經是中級指揮員了。表麵上清風嶺隻有一百來號武裝,但分布在整個華東地區的支隊成員加起來何止一個軍。”

“我不是一下沒轉過彎兒嗎?以柳先生的能力,指揮一個戰區都綽綽有餘。”

“算你眼睛有水!”

“這是好事啊,你倆哭個什麼勁兒?”

“我說你沒良心你還不承認,虧首長待你那麼好!首長要走,也不見你絲毫難受。”

“大丈夫當縱橫四海,安能久居於區區清風嶺?我替先生高興還來不及哩,有什麼好難受的?”

“說來說去,你還是看不到清風嶺的作用,以為首長在山上是修養的。實話告訴你,新四軍約五分之一的軍需給養均出自這裏,開創之初也是因為任務過於艱巨、局麵過於複雜才特地抽調首長這種文武全才的鐵肩膀過來統籌創建。”

“一碼是一碼,我覺得柳先生就應該手提雄兵處於行轅虎帳,那裏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就知道打打殺殺,隻能說你鼠、目、寸、光。”二狗等人們午飯時回到了熊窩嶺,剛一開門進屋,二狗便在門後發現一張紙片,上寫“日軍即將攻山”幾個字。落款:知名不具。

肯定是董香瑜派人送來的,由於不知獨立營行蹤,也無法和清風嶺聯係,隻能把消息放這兒了。二狗又看了看上麵所署時間,是昨天寫的。特別小隊兩個漏網鬼子回去後一通瞎編,聲稱自己經殊死血戰才衝出埋伏圈,後來還捉了一個新四軍俘虜,經過審問方獲取新四軍將要攻打101輜重聯隊的情報。

乍一聽到特別小隊全軍覆沒,川上勇如遭雷擊,兩個報喪鬼後麵說的什麼一句也沒聽進去。默了許久,好一番整理心情,他兩頰上暴綻的青筋才緩緩退去,喑啞著嗓子重新問起後麵的情形。迫不得已,兩個報喪鬼按事先編好的路子又敘說了一遍。

川上勇邊聽邊思索:據山崎昨天早上的情報,清風嶺上的新四軍充其量隻有一個連的規模,和獨立營兩部加起來才三百多人馬,而101字輜重聯隊有一千多兵員,加上第一大隊,鬆塔輜重中心倉庫駐軍超過兩千。如果該情報屬實,新四軍至少要出動三個團以上的兵力才會這麼做,這也就意味著,這種作戰方案的製定至少出自新四軍師級或縱隊級以上指揮部門,而清風嶺新四軍的最高指揮官最多是個連長,被俘者最多隻是個排長,這種軍事機密他們從何得知?從兵員對比和距離空間上看,攻打鬆塔的部隊隻能來自他們的江北根據地,襲擊戰鬥將與清風嶺毫無瓜葛,既如此,江北新四軍為何要把這種軍事機密通報他們?更何況支那政府軍團以上單位才配發電台,新四軍至少是師以上的作戰單位才會配發,清風嶺上的新四軍肯定沒有電台,那麼這個情報通過何種方式傳遞到清風嶺上的?總不能派專人跑幾百裏路,隻為了向一個遊擊性質的連級單位通報上峰的作戰意圖吧……種種跡象表明,要麼這個襲擊101輜重聯隊的情報是假的,要麼那個所謂的俘虜純屬子虛烏有。

從一個假設出發,最後得出了一個與假舍完全相反的結論。川上勇聽著聽著便覺得故事的前後邏輯出現了問題,明顯存在矛盾之處。有了這樣的懷疑,川上勇開始不動聲色地連續發問,幾句盤問之後便從他倆的嘴裏套出更多漏洞。花田秀隨即斷定:這倆人在撒謊!

在他再三嚴厲喝問下,兩人頓時慌了神神,故事越編越爛,漏洞越來越多,最後實在無法自圓其說隻好道出實情。川上此時才知道,這兩個人之所以能活著回來,居然是清風嶺的新四軍放他倆回來的,目的是讓他倆當信使,而那封信卻被兩個說謊者偷偷撕掉了。

川上不由大怒,當即命憲兵把這倆貨拉到野地裏劈了。

因為沒有親眼見到那封信,兩個說謊者也無法提供信中的全部文字和內容,川上不得不繼續思考:既然所謂的情報來自那封信中,也就意味著情報必是假的,新四軍為何要把這種假情報散布出來?極有可能為了迷惑我。若為了迷惑則手段顯得過於拙劣,很難騙人,說明他們就是故意要讓別人看出這是一個假情報,根據邏輯學上的二律否定律,否定之否定等於肯定,這就意味著他們襲擊101輜重聯隊的意圖又是真實的,也就是說情報是真的。

兩次推導均走到了假設的對立麵,由此說明兩次推導均不成立。川上的腦子不由一轉,緊接又想到了第三種可能性:即情報是假的,僅僅出於恐嚇和威脅目的,以嚇阻皇軍進攻。如果結合戴望山目前的實力,隻有恐嚇這一種可能性能站得住腳了,也就是說,新四軍用一個假情報來威脅自己,目的是捆住自己的手腳,從而使他們免受滅頂之災。聽完他這些複雜的分析和奇怪的結論,花田秀簡直頭大如鬥滿腦殼霧水。對此,他很不以為然,“特別小隊的行動已經暴露了我們的意圖,大部隊若不立即采取行動,新四軍所謂的戴望山挺進支隊和陳二狗的獨立營極有可能會溜之大吉。眼下當務之急,不管他真的假的,也不管他是恐嚇還是威脅!不動第一大隊就是了,隻要一大隊不動,加上輜重聯隊自身兵力,新四軍又能將他們怎麼著?”

花田秀的說法很有些道理,但其說話的態度語氣顯得相當兒戲,川上心裏立時有些不悅,略帶責意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昆部隊的事情剛剛過去不久,山崎小隊又遭厄運,作為三十三聯隊的部隊長,我必須謹慎。不考慮其中細節便匆忙用兵,戰場之上根本沒有修改錯誤的機會。”

聰明的花田秀此時並未看出川上的不悅,繼續油腔滑調道:“支那有句諺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的就是這種事情。”

“兵者,詭道也!”川上有些惱,咬著下唇反駁道,“支那的《孫子兵法》也說過,‘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而況於無算乎!你如何解釋這句?”

聽話聽音,花田秀立時明白過味來,花崗岩腦殼不樂意了!稍一沉吟,花田秀斂容正色道:“聯隊長言之有理,卑職明白了。”

“不過你說得也很有道理。”氣順過來,川上的語氣當即緩了下來,“我考慮了一下,不但第一大隊不動,軍旗小隊、憲兵小隊都留在中離,一旦中離這邊有什麼風吹草動,兩個小隊可以和留守的綏靖軍一起應付,不至牽動清風嶺戰局。”

“高明!但如此一來,可用之兵更少,二大隊戰鬥力指望不上,實際能投入戰鬥的就隻有第三大隊一個大隊兵力。我還是那意思,讓王黑虎的綏靖軍擔任主攻,皇軍在後麵壓陣。”

“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完成合圍後,還可以繼續在清風嶺南麓尋找密道所在,然後實施兩路進攻。”淩晨三點,二狗被一陣隱隱的隆隆聲驚醒,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側耳細聽,是炮聲,來自清風嶺方向,二狗心裏不由一動:這個川上勇動作確實很快,看來清風嶺已經交上火了。

他推開門大步走到院子裏,見琴兒和婕妤早就站在那裏了,此時她倆正起腳不停張望清風嶺那邊的隱隱紅光。僅從背影上二狗就能感覺到她倆的焦慮和擔心。

他緩緩走過去,在兩人背後輕輕道:“別擔心,二道拐子就是一道鐵門閂,鬼子絕對攻不過去。”

二道拐是上山途中一處必經之地,地勢極為險要,非常有利於防守。經過長時間的經營和準備,柳世銘在該處精心預設了三道陣地,對陣地上各前沿工事、掩體、散兵坑、機槍火力點預先都進行過射程標定、校核,前突陣地與後方縱深陣地間的點、麵火力協調預先都進行過實彈檢驗。有一點二狗不知道,昨夜他們剛剛離開後,柳世銘又特意在鬼子的衝鋒通道上布置了地雷和集束手榴彈。

琴兒臉上全沒了往日那種嬉笑顏色,她麵色蒼白,點漆似的雙眸中充滿了擔憂:“你聽鬼子這炮打得。”細聽,她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也許是她的身子在顫抖。

二狗以前從未見過她這麼軟弱無助的樣兒,忍不住扶了她一把。他曉得,再勇敢的人麵對親人陷於險境時也很難保持鎮靜。從某種意義上講,她和婕妤如同柳夫人的女兒一樣,此時心中的牽掛和胡思亂想可想而知。

為了安慰她倆,二狗硬撐著麵皮淡淡笑起:“我聽出來了,是41式75mm聯隊山炮和38式75mm聯隊野炮,用的全是爆破彈,因而聲音很大,若用榴彈就沒這麼大聲音。放心,這是鬼子的虛張聲勢,炮彈連二道拐的毛都沾不上。”他故意用這種非常內行的口吻分析一番,隻有這樣才具有很強的說服力。

“真的嗎?”琴兒仰起臉急切問道。

“絕對。”二狗咬緊牙根,臉上更加淡定,“這兩種炮的最大仰角都不超過18°,而二道拐之前的坡道都是30°以上的仰角,且這兩種炮都是輪式炮,直接利用地形支承,他們根本不敢把炮架到山道上去打,後坐力會把大炮掀下山去,所以隻能在山下開炮。綜合以上因素可以這麼說,鬼子的炮彈剛飛出炮口就落到山腳,你說它能打多遠?”

“三十公尺?”

“嗯,最多這麼遠!離二道拐子還有十萬八千裏呢。”說這話時,二狗心裏另外一個聲音沉甸甸響起:除了這幾種炮,鬼子還有94式和97式迫擊炮哩,這兩種炮的射擊仰角都超過了80°。雖說鬼子一時半會兒攻不破二道拐陣地,但給戴望山挺進支隊造成的傷亡不會小。

正說著,弟兄們大都來到院裏。二狗叫過鐵錘匆匆說道:“通知夥夫班立刻生火做飯,並給一連二連備好兩天的幹糧,飯後你們兩個連跟我下山。”

“去哪裏?”

“茂縣縣城西關。”

“得令!”

琴兒臉色剛剛緩過,聽他馬上就要帶隊去茂縣西關,她的臉色立馬又不對勁兒了。鐵錘剛剛轉身離開,她就變顏變色地對二狗說道:“再過兩個多小時天就大亮了,這時候去茂縣西關太危險,畢竟是敵占區。”說這話時,她的聲音裏似乎又帶起一絲顫抖。當一個人的內心被種種牽掛塞滿時,他(她)會突然變得非常脆弱,不管他(她)平時多麼堅強勇敢。

二狗突然有一種感動,不由柔起嗓子說道:“就去燒幾座糧庫,沒啥危險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

“那不行!三連要留在山上守窩,你負責看好他們,這兩天一定要注意警戒,一律不得離開營區半步,更不能擅自行動。”

“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

“太危險,別去了。”

“你不是說不危險嗎?”

“我的意思是,對你來說危險。”

“我不管。”

“山上事情很多,離開你不行,萬一柳先生派人送信過來,他們又看不明白,貽誤了大事怎麼辦?”

“好……好吧,那你要當心。”

“嗬嗬,多大個事兒?南京會戰時百萬軍隊攪在一起開打,我汗毛都沒掉一根。放心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