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陽鎮往西走一裏有座河陽山,河陽山旁流淌著條大約兩丈寬的河,當地人叫龍河,也有人偷偷的叫它蛇河、妖河、王八河……
據老一輩的人說河裏住了條蛟龍,長了龍角,隻要褪去蛇皮長了腳就能夠禦風飛天,化蛇成龍。
葉秋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每到下午,脫光了身上的衣服美滋滋的跳進河裏遊泳,他並不是從比河水高兩三尺的南岸紮進水裏,他隻是把衣服脫下來,放在南岸的石塊上,再用鵝卵石壓住。
他會遊到北岸,爬上岸邊那顆最高的樟樹,從上麵一頭紮進水裏,頭朝下雙手伸直合攏頂在頭頂,樟樹在龍河的拐角處,那裏的水也是最深、最冷、最暗的。
水下麵有手臂粗魚、巴掌大的螃蟹、人頭寬的王八,它們爬在一塊石頭上,如果葉秋下潛得更快的話,就可以捉到一隻王八,或者兩隻螃蟹。
相比起王八和螃蟹葉秋更願意抓到條魚,可是他從來沒有抓到過。
葉秋的眼睛很好,在河陽鎮很多人喜歡往自己身上吃刺畫些東西。男人們會在臉上、手臂上、背上、肩上刺畫些凶狠的夜叉、老虎、龍、雲紋這種有著力量或者神秘的東西。
女人們會在肚臍下方刺畫一隻蝴蝶、一隻鳥、一朵蘭花……但是這個刺畫隻有兩個人可以看到,一個是畫師一個是她們的男人。
孩子們模仿著大人,但是他們沒有足夠的錢,隻能刺畫些粗糙簡陋的一把劍、一把刀又或者一張弓。孩子會讓畫師刺畫在他們認為最好看最有魅力的地方,比如胳膊,雖然他們的胳膊是那麼的瘦小就像拄著骨架,但是當他們揚起手臂的時候他們又認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勇猛的男人。
又比如大腿,手背,胸口,等等等等。
而女孩們沒有多餘的錢,這時候她們往往會幻想著自己長大了要刺畫個什麼東西,比如一隻金絲雀,金黃色羽毛,紅寶石的眼睛,翠綠好看的喙……
葉秋身上沒有刺畫,一個是他沒有足夠的錢請一位畫師,另一個是因為不想自己的眼睛被玷汙。
在他眼裏,任何的刺畫,無論的是多麼好看,多麼霸氣威武,都是對自己喜愛東西的玷汙。
一直到四歲,葉秋身邊的孩子們一個個都往自己身上或胳膊或大腿刺畫了刀劍,有的甚至把刀劍插在一個骷髏頭上。女孩子們看到了往往會尖叫,蒙著眼跑開,男孩子們就在後麵追,邊追邊笑。
葉秋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或者說他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笑的,可是別人都笑了,就他一個人冷著臉,漸漸的那些人也不再和他分享刺畫了。
河陽鎮西有個老人,這個老人是葉秋開始最崇拜的男人,經常講一些他年輕時候的事。老人說他年輕的時候每到一個地方,就要和那裏最漂亮最有氣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子很多生孩子。
葉秋不知道什麼叫做氣質,但他感覺安安靜靜的女子應該就是最好看的女子。
有很多的孩子圍在老人身邊,抬著頭聚精會神。他們是男孩子,對於外麵是向往的。可是他們有不能離開父母,所以他們很想從這個闖蕩多年如今告老還鄉的老人這裏探探外麵的情況。
“當年啊……”老頭躺在搖椅上,搖椅輕輕的晃著,老人很舒服的拖著長音,在他背後兩個小孩賣力的推著搖椅。這是孩子們給老人的報酬,他們從老人這裏聽著很有味道的事情,每個人都要給老人搖搖椅一刻鍾。
一刻鍾的時間很短,短到老頭隻是說了幾句話的時間就沒了,但對那兩個搖搖椅的孩子來說卻極為的漫長,像是一天一夜,又像是三天三夜。
“我在紅月鎮,”老人揚了揚嗓子,“那裏有比武招親的習俗……”
葉秋從人堆裏擠了出來,說來也奇怪,明明他對老人的故事再沒有興趣了,可是他依然會去老頭那給他推推搖椅,在其他孩子相互推移的時候,他第一個扶著搖椅的右邊扶手,睥睨似的看著那群孩子大聲喊著,“還要一個!”
有人嘲笑他是不是有病,他搖搖頭,“當然不是啊,你才有病呢,你全家都有病。”再後來就沒人笑過他了,那些人像是習慣了,有一天他站在門口看了坐上老人一眼,朝他吐了吐舌頭,就跑開了。那些孩子還跑過來問他,“誒,你今天怎麼不推搖椅了啊?”
他並不喜歡推搖椅,那樣很累。他隻是有點喜歡那種感覺,站起來低著頭就看到了所有人的那種感覺。
原本他也是很喜歡聽老人講故事的,聽著老人的故事,就感覺自己就是老人故事裏的可以飛天遁地,在水裏潛水一天一夜的英雄。至於為什麼這樣的人叫英雄他也不知道,老人叫他們英雄,孩子們就跟著叫了。
那些英雄會偷有錢人家的錢,一部分自己吃肉,一部分分給窮人,讓窮人也吃肉。老人沒有用“偷”這個詞,他用的是拿,拿自己東西的“拿”。
英雄們會喝很多的酒,吃很多的肉,和很多的女人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為什麼要生那麼多的孩子?”有人問老人。
“生了那麼多的兒子,兒子叫什麼名字英雄會記得嗎?要是記不得,英雄怎麼知道誰是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