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既是來逼朕遜位的,何不擺出將為新君的威勢,讓朕相信,朕親立的繼承人也堪當大任。WwWCOM”元祐帝拉了拉滑落至臂彎的外袍,移開雙目。
夜如墨玉,暗得讓人心驚,四周的一切都靜悄悄的,偶爾會傳來一兩聲詭異的貓叫。
和長極殿格格不入的是滿室的馨香,這時節黃梅花已經綻放,甜美的梅香在充滿潮氣的夜空飛落,香氛縈繞,氣息寧幽,寧折不彎的梅樹枝映在隔扇之上,似一副簡潔唯美的水墨畫。
但是,今夜的美景無人欣賞。
“兒臣深感愧疚。”太女低伏在地,揮淚如雨。
淡墨色的枝影輕輕顫動著,襯著這位初顯老態的帝國皇帝孤獨的身影。他已有初老的跡象,譬如,很多事力不從心,再也無法像年輕時那樣殺伐果決,擲地有聲。
“愧疚不該屬於帝王的心思。皇帝麵對的是晉國所有的子民,感情用事,四處施舍不忍心,乃大忌。元鎣,坐在明鏡殿是難熬的,要長久守在最煎熬的位置上,少不得理所當然。”
元祐帝大力地拍打幾麵,振動得杯盞齊齊跳動起來,急奔而來的玄色人影亦是驚得連退數步。
待室內靜下來,內侍晃至殿前,拉長的身影投映在入口的亮光處。
徐皇後快步出來,內侍低聲奏稟:“中宮殿,宮門司閽報,常山王在外叫囂,如不允她麵聖,將率百萬之眾踏平臨安。”
徐皇後驚愕,掩飾住慌張神色,恢複一貫端莊。必須盡快去找兄長商議解決此事的方法。她不慌不忙地把衣上的褶皺整理平順,望一眼室內。
茂生攙扶著元祐帝佇立在紗簾下。
“休想動她!”
即使隔著模糊的紗簾幕布,徐皇後也感覺到那是一束森寒的目光,正向她迫來,如一把洞穿她身體的利劍,下一刻便會鑿開她的心一探究竟。夫妻二十多年,皇帝第一次用這種狠戾警告的眼神來命令她,威懾她,不是逼迫他遜位,而僅僅是常山王。
“讓常山王來,朕要即刻見到她。”大概用力過甚,簾後的人猛咳幾聲,“張仲恕已奉朕命攜兵符調動北宮山駐軍趕來。皇位遲早會交到元鎣手中的,在朕沒有改變心意之前,你最好還能是從前的皇後。”
大門樓上的旌旗獵獵作響,衛士們均勻地分散各處,迎風不動,如同石雕。譙樓的更聲回蕩,在詭異的夜裏像一道道催命符。
使者在宮門傳達了懿旨,請常山王隨其入宮見駕。
渠奕拽住她的胳膊,元靈均看他,望進他湖水般幽深的黑瞳,在那裏麵全是自己的影子,身量矮,圓潤稚嫩的臉盤。在別人的眼中,或許她還是不知世事艱險的孩童。
“去吧,我們在這裏等你。”渠奕終於鬆開手,故作輕鬆地笑笑,但那緊握的雙拳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安和緊張。
“主君心。”九萬等人也都在此處。元靈均點點頭,拂了拂衣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宮門。
晉宮就像老虎張開大口,黑暗瞬間吞噬了她嬌的身軀。
元靈均垂著頭,艱難地挪動著步伐,此刻她的心情異常沉重。飄散的梅香染在她的烏和削瘦的肩頭,唇鼻似乎也吐露著芬芳。宮中的梅樹百來株,元靈均記得最清的是上林苑高牆外的那顆老梅樹。
“六娘,莫要偷偷溜出上林苑玩鬧,前麵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六娘,別衝撞了貴人。”
“六娘,不要爬高牆。”
莫要,不要,別……宮人不厭其煩地向她重複。
在牆的另一邊到底有什麼秘密是她不可觸及的?美好,恐懼,神聖……看不見的東西往往最吸引人,可一旦越過了禁忌的高牆,才現牆外的真相足以致命。
憶及初見君父的場景,元靈均不禁舉頭望梅,梅不見蹤影,長極殿卻赫然佇立於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