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歸去來兮(1)(1 / 3)

李濟的哀傷

就在傅斯年為梁思永、林徽因的病情積極謀劃籌款、醫治之時,史語所與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最為宏大和重要的支柱——李濟,由於家庭突遭不幸,又出現了坍塌崩毀的跡象。

抗戰爆發後,李濟帶著一家老小六口(父親郢客老人,妻子,女兒鳳徵、鶴徵,幼子光謨),從南京到重慶、長沙、桂林、越南直至昆明,輾轉數千裏,備受艱難困苦,總算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萬沒想到,1940年夏,在史語所議遷李莊時,14歲的二女兒鶴徵突患急性胰腺炎,因得不到藥物及時治療而死去。一枝含苞待放的鮮花,無聲無息地凋落在紅土結成的高原之上,在西南邊陲那溫暖的陽光照耀下,永久地與青山茂林做伴了。

心中滴血的李濟夫婦在巨大悲慟中,來到愛女的墳塋做最後辭別,旋即含淚打點行裝,帶領全家匆忙遷往李莊。積在心頭的哀痛尚未淡去,1942年初春,在李莊中學讀書即將畢業的17歲的大女兒鳳徵又不幸身染傷寒,一病不起。因李莊缺醫少藥,終於不治。愛女臨走的那天下午,握著父親李濟的手,有氣無力地說:“爸爸,我要活下去,我要考同濟大學,在李莊讀書,永遠不離開您和媽媽,還有爺爺……”縱然有偉大的學者李濟博士,連同遷入李莊的同濟大學醫學院數位留德“海龜”教授共同努力,亦回天乏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美麗的雙眸悄然滑下兩滴淚珠,帶著無盡的遺憾,走了。

鳳徵的墓地選在李莊郊外一座小山岡的平坦之處,這是李莊鄉紳張官周出於對郢客老人和李濟父子的敬重,特地從自家的園地中辟出無償出讓的一塊地方。小小的山岡之上,痛失愛女的李夫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在荒草萋萋的山野回蕩。李濟的眼睛裏汪著一潭痛楚的淚水,將一把把溫潤的泥土輕輕地撒在女兒的墓穴裏。一片片於西南早春盛開的黃色花瓣被拋向天際,於新起的墳塋上空飄舞飛旋。沒有葬禮,沒有悼詞,唯有滾滾的江水和陣陣襲來的山風,讓人感到生命的淒美與哀傷。

從1940年到1942年的兩年間,李濟的兩個愛女一“鶴”一“鳳”,撇下風燭殘年的祖父、悲痛欲絕的雙親以及年少的弟弟,悄無聲息地撒手人寰,乘風而去。

麵對接踵而至的災難,李濟的心靈受到了重創,在一夜接一夜痛苦的失眠與哀歎中,精神支柱開始傾斜。徹骨的淒涼與過度的悲傷,終於使李濟病倒床頭。李濟的父親李權(郢客)老人,這位清王朝末年的小京官,著名的詞人雅士,麵對兩個從小圍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小鳥一樣惹人愛憐的孫女不幸夭亡,更是悲情難抑,身體很快垮了下去,不久即中風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老爺子自感將不久於人世,遂立下遺囑,一旦自己魂歸道山,讓家人在其墓碑上鐫刻“詞人郢客李權之墓”以示紀念。五年之後,當身衰體殘、骨瘦如柴的郢客老人在南京去世時,李濟按照遺囑一字未改地書寫了碑文,算是實踐了老人的遺願。

在淒涼悲苦的心境中,李濟勉強從病床上支起身體找到傅斯年,於李莊郊外板栗坳一個月高風清的晚上進行了一次秉燭長談。按李濟的想法,他要辭去史語所考古組主任和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主任之職,去掉安在自己頭上的兩頂“官帽”,以便擺脫行政事務煩擾,調整心態,做點案頭研究工作,借以緩解日甚一日的精神苦痛。對李濟的處境,傅斯年深感悲戚,清醒地意識到這根宏大支柱一旦坍塌,對史語所和中央博物院籌備處的工作將意味著什麼。在如此艱難困苦的緊要關頭,他所做的不是順水推舟,而是要盡可能地使對方從頹喪萎靡中振作起來,在事業上開拓出一片新天地。

1942年3月27日,李濟在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於李莊鎮張家祠租賃的辦公室,以憂傷的筆調給傅斯年修書一封,派人送到幾裏地之外的板栗坳,信中說:

前日所談,感弟至深。弟亦自知最近生活有大加調整之必要,但恐西北之行(未嚐不願)未必即能生效,或將更生其他枝節。數月以來,失眠已成一習慣,中夜輾轉,竊念研究所自成立以來,所成就之人才多矣,而弟愧不在其列,有負知己,誠自不安,然此亦非弟一人之咎。弟自覺念日最迫切之需要,為解脫,而非光輝。衷心所祈求者為數年安靜之時間。若再不能得,或將成為一永久之廢物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