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石一生最得意的門生不過幾人,當年得其書法真傳者還有就讀於金陵大學的張隆延和一位女弟子遊壽。時遊壽就讀於中央大學國文係,曾昭燏轉入中文係實得益於遊氏的啟發。據遊壽回憶說:“我與曾昭燏是同窗好友,某日遇到曾昭燏,她在外語係一年級,我叫她轉到中文係,學文字學,再學一點文獻、考古文物,這樣前途較廣闊。”[14]曾昭燏聽了遊壽的勸說,便前往中文係旁聽,時胡小石正在講授甲骨文及金文課程,倡導銅器上文字的變遷與花紋相適應之說,並主張將文字、花紋做綜合的研究。兩堂課下來,曾昭燏大受震動,驚其引證之淵博,說理之致密,於是興趣大增,每課必聽,並登門請益。胡小石手寫聲韻表及說文雙聲字例,命曾昭燏謄錄一遍,意在測其功底,曾氏很出色地完成,並對古文字聲韻之學表示了濃厚的興趣,胡氏對曾的表現亦甚滿意。於是,師生一拍即合,在第二年學期轉換時曾昭燏便轉到了中文係,並與遊壽“共同構寫了甲骨文前後編,用蟬翼箋影寫,請胡小石先生題詞”。[15]1931年秋,曾昭燏與遊壽、張隆延三人,按照舊式拜師規矩在胡小石“願夏廬”廳堂一齊叩首,呈遞門生帖,正式成為胡門入室弟子。後來遊壽得以進入中央博物院籌備處與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張隆延留學法國南溪(Nancy)大學獲法學博士學位,並一度出任台灣藝術專科學校校長等職,皆與早年這一曆史機緣和打下的深厚學術功底密不可分。
曾昭燏拜師不久,曾昭掄因中央大學係主任開會之事,受到校長朱家驊“叫你們主任來”這句話的羞辱,一怒之下辭去中央大學教職,應蔣夢麟之邀赴北平任北京大學化學係教授、係主任,孤單的曾昭燏遂移居胡小石“願夏廬”吃住。對於這段生活,曾昭燏回憶說:“願夏廬之三樓,為藏書樓,牙簽萬卷,師甚珍之,外人罕得窺,餘常讀書其中,竟日不下……”[16]
三年間,師生二人朝夕與共,留下了諸多溫馨的慈父愛女般的深情厚誼。小樓的燈火,伴著蒼穹的星光跳動明滅,神奇的知識之門無聲地向年輕的曾昭燏打開,金石、書法、曆史、考古、藝術、音韻學等宏大精深的學問,如汩汩清冽的泉水,從盛夏的青山高原流出,注入一位渴求知識的才女心田。
鬥轉星移,曾昭燏對其師的治學淵源和精髓深有領悟,而對音韻學的感悟、研習更是頗得要領,據南京大學所藏《國立中央大學文學院學生曆年成績表》音韻一門顯示,曾昭燏連續三年考試成績均為100分,藉此可見學業之精進。1933年《國立中央大學文藝社叢刊》第1卷第1期刊發的《古文變遷論》,就是曾昭燏記錄胡小石講課(演)稿。胡小石去世後,曾昭燏對這篇文章著重提出:“胡先生研究商周銅器,遠在1931年、1932年間,就青銅器上文字的變遷與花紋相適應之說,主張將文字、花紋作綜合的研究,其說見所著《古文變遷論》一文。”幾年後,曾昭燏在倫敦大學研究院所做的洋洋十多萬字的碩士論文《中國古代銅器銘文與花紋》,即是在《古文變遷論》基礎上的深入細致研究和對胡氏治學路數的傳承。
中央大學畢業後,曾昭燏擔任金陵大學附屬中學國文兼職教員。1934年秋考入金陵大學國學研究班深造,與其同班的有遊壽、沈祖棻等幾位好友,胡小石在此兼課講授書法史課程。期間,曾氏完成了《讀<;契文舉例>;》一文,刊於1936年本校《小學研究》雜誌。
當曾昭燏考入金陵大學國學研究班時,她的二嫂、曾昭掄夫人俞大絪已考取中英庚款留學生,往英國牛津大學攻讀英國文學,此為曆屆庚款中唯一錄取的女性。俞氏到達英倫後,眼界開闊,感到世界真奇妙,放洋讀書確是人生夢想中最絢麗的一刻。沉浸在新鮮時尚與澎湃激情中的俞大絪遂致函曾昭燏,勸其莫在國內空耗青春,趕緊赴英留學,以融入世界學術潮流之中。俞氏之說受到曾昭承特別是曾昭掄的支持,曾昭燏感念兄嫂的好意,決定渡海求法,窺資本主義列強之堂奧,得其學術真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