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墓誌銘何曉光
我是劉曉非。
當我走在這條曾經走過無數次的長街上時,已是午夜。街上的霓虹和從前一樣很溫柔亦很寂寞,我很習慣在這樣冷清的夜裏獨自行走,像是在尋找某種東西,卻又顯得無能為力。有人說,在午夜裏行走的人有著最含蓄的寂寞。
人行道上偶爾有人匆匆走過,像是去奔赴一場不容錯過的宿命。然而,我想,宿命也許是不存在的東西———可是我一樣近乎癡迷地相信。我總是以為我的生命像是一個雜亂的線團,有很多的線頭和很多個線尾,它們都是在我生命裏經曆過的人,雜亂的,短暫的,把我的生命纏繞得支離破碎。
媛子曾對我說我渴望一種全新的生活,我想逃離,即使無家可歸,即使孤獨。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放棄一種孤獨而去選擇另一種孤獨,難道她別無選擇?
直到多年後,我終於能夠明白她當時的心情。
也許人生來就要承受一種與生俱來的孤獨,無可消除,就像一層薄薄的皮膚,擋住的不僅是兩顆心,還有兩個彼此陌生的世界。很多時候我無法驅散我的孤獨,就像很多人對孤獨一樣無能為力。
所以,每當我思考這個問題時總有一種莫名的憂傷。因為我我始終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就像一隻生活在甲殼裏的生物,期望離開那厚厚的所謂安全的屏障。可是我的祖祖輩輩早已在這甲殼裏生活了很多年,他們甚至希望這麼安然地生活下去。所以我確信我無法顛覆這個累贅———包括我的後代———甚至後代的後代。
在很多個夜裏,我經常和那個恐懼的夢魘糾纏不休,直到渾身濕透地醒來。在那個夢裏,世界一片黑暗,我一個人在黑暗裏摸索,眼前有若隱若現的光點。可是我始終沒有出路。開始做那個夢的時候我正上高二,我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作業,有很多很多老師和家長的叮囑,還有很多個不眠的夜。我是一個很乖的孩子,我從不反抗,我隻會認真地老師和家長的所謂苦口良藥的教導,做個好孩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並將上大學作為人生最崇高的理想。
可是有時候,當我在做大本大本練習集的時候,我卻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高考嗎?為了以後可以安逸地生活嗎?抑或還是其他?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可以為了得到某種東西而要失去更多寶貴的東西,包括自由和真正的理想?
可是,有時候我們明明知道我們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甚至與我們的理想背道而馳的事,為什麼還要這樣堅持做下去?我已經說過,我們都是很乖的孩子,很平凡的孩子,很聽話的孩子,我們可以為了家人的意願而義無返顧地生活著。否則,將是大逆不道,或是不務正業。
而我們不會,永遠都不會。
在這樣的午夜裏,往事如潮水來襲。很多零碎的往事在我的心裏碰撞著,刺激著我的每一根神經,讓我可以感受到明晰的疼痛。我記得當初背著重重的行李包踏上火車的時候,我感覺我正在離開一個讓人窒息的世界,而去尋找另一種歸宿。那一刻我有一種脫胎換骨的輕鬆,那一刻我以為我真的徹底地離開了這裏,包括遺留在這裏的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然而我卻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無法丟棄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比如孤獨,責任和往事,它們足夠跟隨我們幾生幾世。
高考後,我和張狼一起漫無目的地閑逛。他說,現在突然不習慣這種散漫的生活了,我就象一隻被鬆了鐵鏈的狗,突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我無語。也許他說的是對的,在很長時間裏我們就像狗一樣被人拉著,我們隻能朝著指定的方向奔跑,沒有目的,絕對服從。而當主人放開我們的時候,我們卻找不到自己的方向,迷失了,沒有歸途。
我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我應該以一種怎樣的方式生活下去?我不需要很多的錢,我不需要豪華的房子和車子,我隻需要過一種很平凡的生活,沒有喧囂,沒有爭鬥,沒有不必要的壓力而失去自我。
那天我在網上遇到徐濤,當我重複上麵的話時,他卻很簡單地回答我:“那是不可能的,絕對!”而事實上我也知道,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如影隨形,我們無力擺脫。
那年的9月,我終於離開了家鄉踏上了去江西的列車。已經是秋天了,陽光依然如夏日般燦爛,樹木依然青翠挺拔。我突然感到時光在瞬間停滯了。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依然有很多東西始終沒有改變過,即使很多東西在變。
旁邊的年輕媽媽在給孩子講故事:“從前,山裏有一個洞,洞裏有一個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講,從前山裏有一個洞,洞裏有一個和尚,有一天......”
這個故事講了很久,可依然是那麼幾句話。孩子認真地聽著,時而抬起頭來對媽媽微笑。很久以後,孩子抬起稚氣的臉問:“媽媽,這是故事嗎?我怎麼聽不懂呀!”
“是啊,這是故事———這是世界是最長的故事,你一定要乖乖地聽完哦!”
孩子懵懂地看著媽媽,她的眼神有稚氣也有迷茫。
我突然想起我的小時候,我一個人蹲在牆腳玩沙子,一群小孩子在旁邊喊我“啞巴”,然後他們露出缺牙的嘴對我大聲地笑。我卻對他們說:“過來呀,過來和我一起堆城堡呀!”“我們不和你玩了,你是啞巴......哈哈哈哈,你是啞巴!”說著他們笑著跑開了。
我看著他們歡笑著散去,悵然若失。然後我又兀自看我的城堡,可是它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崩塌了,狼藉不堪。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世界逐寸逐寸斑駁的聲音,寂寞而空洞。然後,我莫名其妙地哭了。
年輕的媽媽依舊在給孩子講那個永遠都講不完的故事,周而複始,始而複周。可是,故事那麼漫長,孩子還要聽多久呢?
那一刻,我感覺窗外飛馳而過的不是樹木,而是時光,是某些擁有過的記憶,萬劫不複。
許多歲月已經流去
多少往事你還能記起
是模糊的笑靨
還是發黃的字跡
曾經在沙灘上寫過的愛字
早已了無痕跡
我的生命從此一貧如洗
愛已盡
情未了
我為青春寫篇墓誌銘
我知道
很多的往事都需要
流著淚忘記
第一章
這是一個遲來的春天冬風在這個季節裏沒有停過盡管花正待開放草已經泛出新芽冬天和春天什麼是開始什麼是結局————————1999年劉曉非
做完那張物理試卷,抬頭看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了。窗外是無盡的黑暗。眼皮再也抬不起來了,於是我沉沉睡去。
我突然陷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境地。四周一片黑暗。我發動全身的感官竭盡全力地摸索著。可是四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依附,這讓我感到了一種強烈的無力感。
此時,我被什麼絆了一下。撲通一下摔倒在地。膝蓋,尖銳地疼。我咬著牙僵持了半響,掙紮著站了起來。汗,順著額頭滑了下來。冥冥中,看見前見有一個微弱的光點,時明時暗,若隱若現。心裏猛地感到些許喜悅。我拍拍身上的灰塵,終於朝著這一點走了過去。
可是,就在我快要到達的一刹那,這個光點驀地一下消失了。我似乎被扔進了一個龐大的陷阱裏麵。絕望再次沁入骨髓。我已經感到困倦了,這是一種欲哭無淚的無力感。我終於在地上坐了下來,大口地喘著氣.
眼前依然是無際的黑暗,鋪天蓋地地,似乎永無盡頭.
就在這一瞬間。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光點,其模樣一如從前。轉眼間又失去了蹤影。爾後,又出現了……
光點就這麼明明暗暗地重複著。我坐在地上,冰冷浸透了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困乏和絕望早已讓我身心欲裂。如果再這樣下去。等待我的必是死亡。我終於決定孤注一擲了,在那光點出現的一瞬間,奮力地飛奔過去。
我突然感覺雙腳騰空,飄飄然地往下落。耳邊風聲獵獵。我瞬間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我突然意識到下一刻將是死亡。終於在巨大的壓抑和痛苦之中,嘶啞地喊出聲來……
“撲”地一下,我重重地摔在上。很清晰地感到後腦勺磕傷了。這一刹那,牽動了大腦皮層裏的所有的神經,頭痛難忍。我咧著嘴睜開眼睛,看到了亮堂堂的房間。窗外有稍許的吵鬧聲。
我坐在地上愣了好大一會兒,昨晚的夢境依然那麼鮮明地印在腦子裏。
等我完全清醒的時候,才猛然間發現自己居然坐在地上。這才感覺身上一陣冰涼,我急忙甩開被子。呼地一下跳了起來。
看看鬧鍾,六點早過了。奶奶的,又要遲到了!
我十萬火急地穿好衣服,匆忙洗了臉,騎了自行車飛了起來,路兩旁的行人瘋狂向後倒退。畢竟是初春。天氣依然像冬天一樣固執。厚重的水蒸氣一層一層地鋪在我的臉上,痛如刀割。我像是一個越獄的死囚,在繁華的大街上盲目而行。為了生而忘記了死。
穿過了長街車子開始在斜坡上奔跑起來。心裏暗暗慶幸‘到了到了!”然後我長舒了一口氣,減緩了車速,騰出左手來。看了看手表,還剩一分鍾。我笑笑,打了一個響指。我簡直可以去做神仙了,這麼英明!
就在這閃念之間,聽到了一聲尖叫。接著看到一個女生跌坐在地上。書散落了一地。
我正準備罵一句”瞎了眼啊你”看她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就發了點慈悲口下留情了.
我假裝鎮靜地刹了車,微笑著走過去,問:“沒傷著吧,你?對不起!”
她一邊咬牙切齒站起來,一邊不說一句話地拿眼狠狠地瞪我.經驗告訴我:她當時是氣得不會說話的,而絕不是裝淑女。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蹲下來幫她撿書,那麼一大堆書竟然全是安妮的小說,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什麼笑!”她終於開了口。她的眼睛依然蓄滿殺機,仿佛一隻發怒的獸,要跳過來咬我。
“沒......沒笑什麼……給你。”我把書遞給她,然後“嗖”地一聲跨上車,說了”Bye”後,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很不幸,遲到了一分鍾。班主任站在教室門口,兩手插在褲兜裏,斜著眼睛看我。因為他戴著眼鏡,我無法判斷他的動機,所以我隻能按兵不動.
“為什麼遲到?”
“鬧鍾沒電了。”
“前天你遲到的理由不也是這樣嗎?你家鬧鍾的功率有多大啊?”我暗呼上當,差點就捶胸頓足了,真想不到他也懂物理。
我一時語塞,暗罵自己笨蛋,看來撒謊還是要打好草稿啊!嗚呼哀哉,技不如人!
“看你滿頭大汗的,在外麵站半個小時吹吹風吧!”他說完就心滿意足地走了。
“啍,站就站,誰不會啊?再說我的確有點熱......”我看著他的背影小聲說。
進教室的時候,劈頭蓋臉的是一片掌聲。這些家夥真他媽瘋了,平時開學典禮的時候,遇到某個領導長篇大論,他們就急得捶胸頓足的,現在為我鼓掌,真是好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