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休息吧。”她聽她說。
她呼著氣,覺得臉上冰冰涼涼的,有什麼淌到口中,鹹澀至極。
上車的時候,她說了個酒店的名字,姚一柏看了他一眼。
她側著臉,看窗外。
車子裏極靜,姚一柏問:“你怎麼住在酒店?”
“被我媽趕出來了。”她說,“問我這時候回來想搗什麼亂。”
姚一柏默然。屈夫人的性子便是如此。
“我想搗什麼亂呢……”屈唯唯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飄忽,似乎是出了神。
她知道,母親其實是生她的氣,氣她……卻也擔心她,心疼她。
車子安靜的行駛,車子裏好一會兒,都安靜極了,那本不算長的一段距離,因為這份安靜,顯得格外的漫長……然而,無論有多漫長,卻終是有到了終點的時候。
屈唯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上去坐坐吧。”她對姚一柏說。
姚一柏不語。
屈唯唯便笑了:“二樓有吧台。”
“一柏。”她倔強的看著他,“我就算是死刑犯,都還有享受最後一餐的權利……你是不相信我,還是根本不相信你自己?”
姚一柏點頭:“我的確不相信自己。”
屈唯唯眼睛一酸,盯著他。
“我有需要負責的人……婚期已經定下了。”姚一柏的嗓音有些發啞,他迎著屈唯唯的目光。
“所以呢?”屈唯唯睜大了眼睛,任著裏邊的液體洶湧而出。
“姚一柏,你不能這樣對我……”她搖著頭。
“所以……”姚一柏轉開臉,所以,他不能鋌而走險,比起她,他更信不過自己,有些東西,土崩瓦解起來,迅疾的會讓他難以控製,那對誰都不公平。
他已經給了那個女孩子承諾……
天陰沉沉的,又起了風。
“如果,你不想我隔三岔五的來打擾你,甚至打擾她的話……”屈唯唯咬著牙根,“我隻是不想,這麼不明不白的……我隻是想,喝一點酒,會不會好過一點。”
……
假如醉了,會不會好過一點。同樣的問題,姚一柏問過自己很多遍,卻怎麼樣都醉不了。等到終於醉了,便一下子犯了個致命的過錯……他後來回想起來,問自己,真的醉了嗎?所以,才那樣心安理得的將一切推在酒精的作用上?
心跳一下子紊亂起來。
她記得她問他要送他去哪裏,他沒法子給她任何回應,那麼多的酒,幾乎都漾在了嗓子眼裏,令他開不得口。最後,被她半扶著半背著,安置在她的屋子裏。
她端水,喂自己吃解酒藥,替他蓋好被子……這些,他雖然迷糊著,卻其實都知道,他隻是不知道,她那樣瘦削的身子,怎麼會有那樣的大的力氣帶著自己,爬過那一階一階狹窄的樓梯。他不想動,也不想睜開眼睛,四肢仿若被灌了鉛似的,沉的讓人想哭。
她擠了熱毛巾,替他擦臉,他腦子裏,轟隆隆的……那一日,事實上是分手的日子,他們連分手,也是在電話裏,她因為趕時間,整個通話用了甚至不到兩分鍾。
他知道自己,已是疲倦至極,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熱乎乎的毛巾敷在他的臉上,舒服極了,他感覺好受了點,便不禁抓了她的頭,喊了她的名字。
“唯唯……”他沒有睜開眼睛,明知道不可能會那個人,卻還是忍不住要喊她的名字,如此,便更不敢睜開眼睛。
她任由著他握著他的手,空出另一隻手來,撫著他的額頭。
那溫柔的力道,令他心中一暖……大概是太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他便覺得,即使是夢,也永遠都不要醒才好。
直到那隻手,不僅僅是停在他的額上,而是試圖捋順他的眉心,緊跟著便有越來越多的眼淚滴落在他臉上。有那麼一瞬,他疑心是不是下雨了,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是在逆流,一下子衝進大腦。
他心裏一陣緊揪,便抓住了那隻手。
一切仿佛都隻是一種本能,又或者是酒精使然,接著發生的事情,反而像是一種水到渠成。其實,醒酒藥已經起了效果,他隱約的知道有什麼錯了,這樣輕顫緊繃的身子,不會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但他停不下來,整個人像是墮下了懸崖,身體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他緊緊的抱著她,仿佛隻有如此,他便不必再害怕墜入深淵,而死無葬身之所。
屈唯唯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眉心裏的陰影,摸了摸濕潤的眼眶。
她抬手叫侍應生。
“唯唯……”姚一柏返過神來,他看著屈唯唯,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懂她,他說不出口的,想必,她也是懂的。
屈唯唯在微笑,她晃著酒杯裏血一樣的酒。
“我休的是婚假。”她說。
姚一柏怔了一下。
“我把能用的假期,通通都拿來了。”她仍是帶著微笑。
“肯為你生孩子……”屈唯唯抽了一下鼻子,“她比我愛你。”
“我嫌孩子麻煩……我不敢結婚……這一行,有多殘酷現實,你知道的。”她說。
姚一柏扶緊了椅子扶手。
“我不想承認是我的錯。”屈唯唯倔強的說。
“是我的錯。”姚一柏轉開了臉。
屈唯唯搖著頭,“我知道是我的錯……我愛你,但是,我的心……”
不單單隻是裝著他。
“我知道。”姚一柏說。
她有野心,她的野心讓她不遜於任何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而他,必須為她的野心,退避三舍。偏偏,他想要的更多。
“你知道什麼?”她問他,眼裏閃著淚光。
她那樣要強的一個人,他幾乎從未看到她流淚過。
他的眼睛也熱了。
“我要不要卑鄙一點,一柏?”屈唯唯迅速的抹了一下眼睛,含笑帶媚的望著他。
姚一柏看著她的笑容,忍不住心疼。
“別這樣……”他看著她的眼睛,“你根本不屑做那樣的事情。”
他說的清楚。
屈唯唯看著他,頭一低,再抬起來的時候,仍是帶著笑意。
“從前的確是不屑。”她忍著眼眶的酸意,勉力的微笑,“眼下,想過千萬回了……最最惡毒的,我就幹脆直接去找她……你知道,我絕對能讓她知難而退……我單是看四兒,就能知道她會是什麼樣子,幹淨的,溫柔的,體貼的,懂事的……小白兔一樣的女人……她不會是我的對手……”
姚一柏沉默著。
莫子言麼?他的腦子裏浮現出炎炎烈日下,那個站在樹下,梔子花一樣安寧的女孩子。
“四兒現在看見我,欲言又止的,剛剛她的眼神,你也看見了吧?”她仿佛沒看到他出神,仍是緩緩的說著。
姚一柏歎了一聲,他自然清楚這個妹妹在擔心什麼。
“她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兒,還在為自己的冒冒失失自責呢。”屈唯唯笑著,“有煙嗎?”
“沒有。”姚一柏幹脆的回答,倒不是不想給她,而是身上的確沒帶。他抽煙雖不厲害,心煩的時候,卻也喜歡來一根兩根。
屈唯唯也不在意,“四兒剛剛便是說了什麼難聽了,也不算冤枉了我。”
姚一柏覺得鼻尖上像是出了點汗,他盯著她。
“隻要能讓你回到我身邊,卑鄙一點算什麼?”屈唯唯望著他,“如果不是四兒突然出現了,我腦子裏已經有幾百幾千個方案,每一個,都能演變成她擔心的那樣。”
“四兒她叫我唯唯姐……”她說著,大口灌著酒,“我知道,老三一直不大喜歡我,他們都替你抱屈呢……”
她慘然一笑。
姚一柏忍著,沒有將她手裏的杯子奪過來。
“我便是千般錯,萬般不該,隻要一點,我便算是贏了。”
有眼淚淌到下巴,她已經懶得去擦,隻是低聲道,“你愛我……姚一柏,你愛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