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在思考群體之間的和諧與衝突時,采取的是把民族關係“文化化”的思路,具體做法就是努力在全體國民中構建一個核心認同,即讓所有的人最看重的是自己的美國公民的身份,而把族群身份、種族身份、宗教信仰淡化為“文化特點”,是次要的、非核心的、不關鍵的。這樣把主要的認同問題解決了,矛盾就成了內部矛盾,成為國家內部公民個人之間的利益問題,也就可以在內部來協調解決。如果把這些問題“政治化”的話,強調不同民族具有不同的政治利益,屬於不同的政治群體,族群邊界就會變得很清楚,任何個體差別都會使人聯想到族群關係。那麼麵對經濟差距問題時,就不僅僅是一個收入高低的問題了,而變成一個民族問題,是民族差距,人們的情緒就會發生很大變化,就會用群體衝突的方式而不是個人之間協調的方式來解決矛盾,其結果當然也會很不一樣。
關:您是不是指我們的社會結構實際上是存在“分層”的,社會結構裏麵注定會有一些結構性的衝突,但是這些衝突是否用“族群”來標簽化,是可以選擇的。
馬:當然,政府和主流社會對於社會中的矛盾與衝突,完全可以采用不同的引導方式。首先,我們要承認社會分層在短期內是不可能消除的。在所有的公民當中,既然在智力、健康和勤奮努力程度上有差別,從社會得到的報酬就會有差別。問題就在於我們應當如何來看待這些差距。如果以族群身份作為最核心的認同,處處以此來比較,就會把社會差距“族群化”,會激化族群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如果我們把國家公民作為最核心的認同,把這些差距主要看做是個人之間的差距,就會以對個人進行扶助的辦法來解決,人們也會用完全不同的眼光看待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差異。
關: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符號互動理論呢?就是社會給與這個族群的符號。
馬:思考問題時所用的分析單元,就是我們所設計的符號。“公民”、“族群”、“民族”、“階級”等等,都是符號。在分析人們之間的社會經濟差距這個領域裏,人們實際上也設計了一套符號體係、一套身份體係
關:這實際上是社會製度的功能,未必是人們主觀上想要的,但是我們討論製度時,是隻看結果不看動機的。
馬:其實很多的少數民族“單元”都是由政府構建的,這是由於政府在設計的時候受到了把群體“政治化”思路的影響,在這樣的思路下設計出來的一套以“民族”為單元的符號體係。如果沒有強大外力來衝擊這套符號體係,在民眾的日常生活中,“民族成份”就會成為最重要的身份符號,民族之間的互動就會成為重要的社會互動,而且會成為政治層麵、經濟層麵、文化層麵、心理層麵等全方位的群體互動。在這種群體互動中,往往會使政府陷入被動,夾在各個群體之間,照顧了黑人,白人不滿意,照顧了白人,黑人不滿意。美國就是要努力克服這種被動局麵,所以不把問題放在種族群體的層麵上來討論,極力強調黑人和白人都是美國公民,強調所有的互動都應當被看做是各個公民(不論是白人還是黑人)之間的互動,是黑人公民和白人公民之間的個體互動,出了問題都以公民的身份去尋求憲法保護和法律解決。雖然在客觀上各種族內部依然存在著某種凝聚力,但是從政府的宣傳和政策設計上,是在努力避免群體衝突,努力以個體為對象來處理任何糾紛和矛盾。
正是因為既考慮了中國上下五千多年民族關係發展的曆史和曆代協調民族關係的經驗,又考慮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近六十年處理民族問題的實踐;既總結了過去受斯大林民族理論和蘇聯模式影響的教訓,又充分注意了西方族群理論,以及民族認同與國家建構相統一的作用,所以麵對當代中國民族和民族關係的實際,冷靜地思考,應該把族群理論作為確立中華民族“國族”地位的理論基石。
四、從多元走向一體:中國各民族互動整合認同的曆史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