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蘇東坡確是生活閑難。他花錢有一個特別預算方法。這是他在給秦少遊的信裏說的:“公擇近過此相聚數日,說太虛不離口。莘老未嚐得書,知未暇通問……初到黃,廩入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等於美金一角五分)。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梁上。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別貯用不盡者,以待賓客。此賈耘老(賈收)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歲有餘。至時別作經畫,水到渠成,不須預慮。以此胸中都無一事。”
由臨皋蘇東坡可以望長江對岸武昌的山色之美。他有時芒鞋竹杖而出,雇一小舟,與漁樵為伍,消磨一日的時光。他往往被醉漢東推西操或粗語相罵,“自喜漸不為人識”。有時過江去看同鄉好友王齊愈。每逢風狂雨暴,不能過江回家,便在王家住上數日。有時自己獨乘一小舟,一直到樊口的潘丙酒店。他發現那兒的村酒並不壞。那個地區產橘子、柿子,芋頭長到尺來長。因為江上運費低廉,一鬥米才賣二十文。羊肉嚐起來,味美如同北方的牛肉。鹿肉甚賤,魚蟹幾乎不論錢買。旗亭酒監藏書甚多,以將書借人閱讀為樂事。太守家有上好廚師,常邀東坡到家宴飲。
在元豐三年(1080),蘇東坡真正務農了。他開始在東坡一片田地裏工作,自稱“東坡居士”。他過去原想棄官為農,沒料到在這種情形之下被迫而成了農夫。在他那“東坡八首”前麵的小序中說:“餘至黃二年,日以困匱,故人馬正卿哀餘乏食,為於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為茨棘瓦礫之場,而歲又大旱,墾辟之勞,筋力殆盡。釋耒而歎,乃作是詩。自湣其勤,庶幾來歲之人,以忘其勞焉。”
東坡農場實際上占地約十畝,在黃州城東約三分之一裏,坐落在山坡上。房子在頂上,共三間,俯見茅亭,亭下就是有名的雪堂。雪堂前麵有房五間,是到黃州後二年的二月雪中竣工的。牆是由詩人自己油漆的,畫的是雪中寒林和水上漁翁。後來他就在此地宴請賓客。宋朝大山水畫家米芾,那時才二十二歲,就是在雪堂認識的蘇東坡,並與蘇東坡論畫。宋朝詩人陸遊是在孝宗乾道六年(1170)十月到的東坡,則蘇東坡去世後約七十年。他曾記述雪堂正中間掛著蘇東坡一張像。像上所畫東坡身著紫袍,頭戴黑帽,手持藤杖,倚石而坐。
雪堂的台階下,有一小橋,橫跨一小溝而過,若非下雨,溝內常幹涸。雪堂之東,有高柳樹一株,為當年所手植,再往東,有一小水井,中有冷泉,頗清冽,並無其他可取之處,隻是詩人當年取水處而已。往東的低處,有稻田,麥田,一帶桑林菜圃,為一片長地,另有一片大果園。他在他處種有茶樹,是在鄰近友人處移來的。
在農舍後麵是遠景亭,位於一小丘之上,下麵鄉野景色,一覽無遺。他的西鄰姓古,有一片巨竹林園,竹莖周長約六寸,枝葉茂密,人行其中,不見天日。蘇東坡就在此濃蔭之中,消磨長夏,並尋找幹而平滑的竹籜,供太太做鞋的襯裏之用。
蘇東坡如今是真正耕作的農夫,並不是地主。在和友人孔平仲的一首詩裏,他說:
去年東坡拾瓦礫,自種黃桑三百尺。
今年刈草蓋雪堂,日炙風吹麵如墨。
有一段日子,久旱不雨,後來下了雨,蘇東坡和農人完全一樣,快活而滿足,他寫詩道:
沛然例賜三尺雨,造化無心怳難測。
老夫作罷得甘寢,臥聽牆東人響屐。
腐儒粗糲支百年,力耕不受眾目憐。
會當作塘徑千步,橫斷西北遮山泉。
四鄰相率助舉杵,人人知我囊無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