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怎把異鄉變故鄉
特別報道
作者:羅嶼
他尋求什麼,在遙遠的異鄉?他拋下什麼,在可愛的故鄉?——萊蒙托夫
22歲的陳芳脖子上有幾道長長的抓痕,那是一年前在電子廠打工時被自己的指甲抓的。她搞不清為什麼傷自己,隻是一覺醒來,發現脖子流著血,但也不覺得疼。和她同宿舍的另一個女孩則有夢中尖叫的習慣,她常會被自己的叫聲驚醒。
陳芳一度懷疑自己有變態傾向,無奈之下,她開始求助那些常常在東莞工業區附近徘徊的算命先生。據說,這些人除算命外,還兼看風水、代寫書信甚至幫農民工代寫起訴狀。
算命先生的話放之四海而皆準,但偏偏對陳芳這樣的打工者非常受用。她按照建議,更改了睡覺朝向,還在床邊貼了捉妖天師鍾馗的畫像。
但鍾馗沒能降住她的妖。
和陳芳同在一家電子廠打工的相戀4年的男友,有一天建議陳芳去坐台。女孩對坐台沒有清晰概念,以為是酒店迎賓。男友把陳芳介紹給看夜場的混混,她當晚即遭淩辱。
隨後,陳芳發現男友其實已背叛自己,他被一個做桑拿技師的女人養著。陳芳用刀片割破左手動脈,以流淌的鮮血逼男友回頭。隻是,他再沒回頭。
陳芳沒回工廠,而是步上了“情敵”的老路——到酒店從事完全色情的桑拿服務。說不清理由。
也許錢是其中之一。“轉行”後的陳芳薪水“翻天覆地”。原來作為電子廠品管員的她薪水低微,同時還常被痛經折磨,曾三次疼得昏倒。但痛經不能成為陳芳請假的理由,她更無力承擔曠工所要麵臨的不菲罰款。於是,她隻能相信其他女工口口相傳的“秘密”——用避孕藥緩解痛經。
東莞工業區附近的私人小診所,賣得最多的就是避孕藥。
“轉行”後的陳芳所在酒店共有60多名桑拿技師,據她講,這裏幾乎所有技師都是被男友騙來的,其中不少人至今還和男友在一起。在這些男人看來,女朋友從事桑拿也隻是一份工作,和工廠打工無異。
有人說,在東莞,很多“小姐”的故事,都離不開一個拉皮條的男友。當然,她們中也有主動入行的。無論哪一類,這些女孩都是在用身體做賭注,妄圖與東莞這座城市的繁華快速接壤。“除了賺錢,她們看不到異鄉接納自己的可能。”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政策研究室主任王春光這句評價背後,隱藏的是人口流動過程中,城市打工者的社會融入之痛。
變了主角的城市夢
如果說珠三角是中國城市化的縮影,身處其間的東莞則是中國人口大流動、大融合的縮影。
上世紀80年代,隨著“東南到西北,發財到廣東”的口號,內地無數勞動力奔向南方,東莞是其中最主要的流入地之一。截至2010年,東莞822萬常住人口中,超過630萬為非戶籍人口,他們中絕大部分為農民工。
而如今在東莞活躍的打工者中,大多是陳芳這樣的“新生代”,這些年輕人被凝成一個概念——新生代農民工,寫入國務院中央一號文件。
在上世紀90年代末就開始關注農民工更新換代趨勢的王春光看來,和父輩相比,新生代農民工對農村的依賴不強,對城市也沒有建構強有力的社會認同,更沒有形成確定的城市化預期。從這個層麵上講,與父輩相比,他們更有可能成為沒有認同感的無“根”人群或漂泊者,搖擺在城鄉之間。
如何讓年輕的打工者在流動中沉澱下來?
和父輩相比,新生代農民工大多高中或初中畢業,學曆較高,他們對工作的期許度也會相應提升。首先在工資上,他們要求高於父輩,另外他們也更在意工作環境與條件,更在意勞動時間以及工作前景。多年前,時任東莞就業局局長的黃慧屏就曾對投資者說:不要把今天拉著拉杆箱來的農民工,看做和當初扛著編織袋來的農民工是同一種人。
無法落腳的城市
除就業外,很多新生代農民工渴求的還有城市的居住權。
當下的戶籍製度限製了不同區域和城鄉人口的居住權利。政策規定是,戶籍是農村的打工者,可以在城市生活,前提是在城市就業並辦理暫住證或居住證。
在社會學者呂途所撰寫的描述打工者在城鄉之間進退兩難,及他們對社會、自身反思的《中國新工人:迷失與崛起》一書中,曾提到這樣一個細節——作者與工友們交流時觸及了居住權這個話題。有工友表示:“我是中國公民,在任何地方居住隻要有身份證就應當可以,辦暫住證和居住證都是歧視。”
有如此意識的打工者或許不多,他們中的更多人,對居住權的缺失,表現出的還是一種無奈。呂途記得,一位工友的飛信簽名是:真想當一隻蝸牛,走到哪兒都有自己的家。
從廣西到深圳打工的16歲女孩薑淑芳,便從沒想過可以在深圳真正紮根。和東莞類似,同在珠三角的深圳也是一座“人口倒掛”之城。在這座擁有1400萬人口的城市中,隻有15%的人擁有深圳戶籍。“這裏雖然領先中國各地,並且最早廢除了嚴格的市民戶籍登記製度,但實際上,卻隻有具備技術、受過高等教育或者富有的人才有可能取得居住權。”加拿大記者道格·桑德斯在《落腳城市》一書中如此評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