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國際化都市,今日北京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早已同國際接軌,與上海、廣州,甚至紐約、巴黎、東京這樣的都市沒有太大差別,因而也越來越無特色可言;而明清時代的北京,又因年代久遠,與時下關係不大,所以這裏便選錄了一組不古不今的現代作家的散文,以借助他們眼中和筆下的北京生活,窺測民國時代,亦即20世紀上半葉的北京市民的“日常”——有心人不難由此複原當年生活的場景氛圍,借以觸摸那段鮮活的曆史。
姚克《天橋風景線》以素描筆法,勾勒出北京底層藝人聚集活動,“下層階級的樂園”的天橋地區的全景式場麵:雜耍、魔術、俚曲、俗調、摔跤、武術……天橋這一今人津津樂道的舊京景觀,卻在嬉笑熱鬧裏透著底層的艱辛淒涼。
“五四”新文化運動主將陳獨秀的《北京十大特色》,列舉種種目睹之怪現狀,最後曰“安定門外糞堆之臭,天下第一”,讀之令人解頤。
這些今人難以想像,更無從親身感受的當年生活,讓我們看到“和平而寬容”的古城魅力之外的另一麵。
《飛霞妝》或許是例外。每年春天總會如期來訪的沙塵暴,至今仍是北京生活的特色“風景”。盡管“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早成曆史陳跡,但錢歌川當年調侃過的“飛霞妝”,卻依然可以在今日的街頭看到:在漫天風沙中,少女以“極薄的白絲巾蒙在頭麵上,被風吹得像泅泳時的浴衣一樣緊貼不動”,這就是所謂的“飛霞妝”,北京街頭的“春色”。
如果讀者對這段“老北京”生活感興趣的話,這裏推薦金受申著的《老北京的生活》(北京出版社1989年版)和成善卿著的《天橋史話》(三聯書店1990年版),作為進一步了解的階梯。如果你對曆史或“懷舊”沒有什麼興趣,也不妨找一些當代作家寫新北京生活的文章,作為比較閱讀。比如張中行的《棗樹小院》、舒乙的《從景山頂上往下看》。
天橋風景線①
/姚克
北平先農壇的北麵是一片大空地。站在先農商場門口向兩邊一望,都是估衣鋪和“地攤”。四季的各色的衣服,像萬國旗一般飄揚著;一片亂嘈嘈的聲音在空氣中顫動。
“噯!黑縐的棉褲隻賣二元四毛啦!……小大氅小孩子穿正合式啦!……藍布的……”
由此向東南循著路走去,就是高等華人所不去的“天橋”——北平下層階級的樂園。
高低不平的土道旁,連綿地都是“地攤”,穿的、用的,甚至於舊書和古董,色色都有。我跟著螞蟻似的群眾在這土道上擠向前去;前麵密密層層排著小店鋪,露天的小食攤、茶店、小戲館、蘆席棚、木架和醫卜星相的小攤,胡琴、鑼鼓、歌唱、吆喝的聲音,在我耳鼓上交響著;一陣蔥蒜和油的氣息向我鼻子裏直鑽。
蘆席棚下聚著黑壓壓人,瞠目張嘴地望著台上一個十八九歲,擦了滿臉胭脂的姑娘。
“俏……後生……噯,噯,唷……”她一邊打著在手中的兩塊銅片,她一邊刁聲浪氣地唱著。
“這妞兒不錯……有意思。”站在我前麵的瘦子和耳後有個小瘤的同伴說。
我可是聽不出什麼意思,便走到鄰近的一個棚下。這是皮簧的清唱。兩個黑衣的人,一個打著綽板,一個拉胡琴;兩個梳著小辮子的六七歲的女孩子站在兩條凳上,臉向著外,盡著嗓子向聽客們唱。不過這個場子很清,人們似乎寧可花幾元去聽梅蘭芳的。
走出這個棚再向前去,都是露天的場子;也有張著布篷的,也有搭著木架的,其餘竟連篷架都沒有,隻有頭上的青天,腳下的黑土,和周圍一圈黃臉的閑人。
其中最大的是馬戲班——不是海京伯馬戲團——的場子:四麵都有繩網和布幕遮圍著,淩空搭起很高的“三上吊的木架,要花幾個銅子才可以進去看。但這倒並不新奇,我在南方看得多了。
此處有幾種玩藝兒是南方所沒有的。最引人注目的是踏高蹺的“秧歌”。在遠遠就可以望見七八個穿各色戲裝的演員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做種種的姿勢。此處有四班秧歌,最少的有六個人,最多的有九個,各人扮著不同的角色,腳上都踏著三尺來高的蹺。其中一個斜背著古鍾式的鼓,名為“花鼓”,一麵表演,一麵咚咚地敲;另一個打著一麵小鑼。自始至終是一個節奏,仿佛像有聲電影中非洲黑人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