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郊野遊蹤(1)(1 / 3)

作為旅遊資源的北京,內城與郊野的名勝古跡當然多不勝數——自然的,人文的,自然而兼人文的。曆代記遊的文字自然也不勝枚舉,遠非一輯數篇文章可盡其精華。掛一漏萬自是難免,好在這裏本無意貪多,更不奢望求全。

譬如長城,遊人和遊記都太多,幹脆選不曾“到此一遊”的吳伯簫寫下的妙文《我還沒有見過長城》和魯迅短小如匕首的《長城》。前者的激情四溢隱藏在有關長城的文史掌故與民間傳說背後,代表了我們一直持有的引以自豪的基調;後者以反調出人意表,卻正是魯迅一貫的深刻犀利的反傳統思想的體現。

曾經為文人題詠的“京兆八景”,現在已經罕為人知,其中例外的隻有因後來的“蘆溝橋事變”而為國人銘記的“蘆溝曉月”。今日讀者再去蘆溝橋,參觀抗日戰爭紀念館,抒寫感懷,“發思古之幽情”,當不同於王統照在“七七事變”爆發前寫下的這篇《蘆溝曉月》。

始建於康熙年間的陶然亭,因出自江藻之手,在曆史文獻中也叫江亭。自清代至民國,一直是京城文人雅集的重要活動場所,成為舊時宣武門南的第一名勝。俞平伯的踏雪之遊與追憶名作,自然也給陶然亭增色不少。這段大有《世說新語》中王子猷“雪夜訪戴”遺風的雅人佳話,固然可作美談,其綿密流麗的文筆,也是盡得風流,不遜色於他另一篇廣為傳誦的《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

遊記作為兼具記遊和文學兩種功能的文類,在中國文學史上有著悠久的曆史。記述北京山水的精品,則以明清文人手筆為大宗,所以本單元也選錄了幾則這時期狀寫西山風景區的小品。袁中道、劉侗分屬公安派和竟陵派文人集團,公安、竟陵二派標榜“獨抒性靈”,追求“幽深孤峭”,在明季文壇頗負盛名。至於白話文興起而取代古文以後的現代作家的同類作品,可以在薑德明編的《北京乎》(上、下冊,三聯書店1992年版)中飽覽。如焦菊隱寫西山的《西望翠微》,即收於《北京乎》書中。

長城①

/魯迅

偉大的長城!

這工程,雖在地圖上也還有它的小像;凡是世界上稍有知識的人們,大概都知道的罷。

其實,從來不過徒然役死許多工人而已,胡人何嚐擋得住。現在不過一種古跡了,但一時也不會滅盡,或者還要保存它。

我總覺得周圍有長城圍繞。這長城的構成材料,是舊有的古磚和補添的新磚。兩種東西聯為一氣造成了城壁,將人們包圍。

何時才不給長城添新磚呢?

這偉大而可詛咒的長城!

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一日

注釋:①選自《魯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作者魯迅(1881-1936),原名周樹人,字豫才。浙江紹興人。現代作家,學者,思想家。著譯已分別編為《魯迅全集》、《魯迅譯文集》。

我還沒有見過長城①

/吳伯簫

真慚愧,我還沒有見過長城。

記得六年故都,我曾劃過北海的船,看那裏的白塔與荷花;陶然亭賞過秋天的蘆荻,冬天的皓雪;天橋,聽雲裏飛,人叢裏瞧踢毽子的,說相聲的;故宮與天壇,我讚歎過它的壯麗和雄偉;走過長長的西長安街,與擠滿了舊書及骨董的廠甸;西郊趕過正月十五白雲觀的廟會,也趁三月春好遊過慈禧用海軍費建造的頤和園,那裏萬壽山下有昆明湖,湖畔有銅牛驕蹇。東郊南郊都作過漫遊,即無名勝,近畿小館裏也可以喝茶,吃滿漢餑餑。還有走走就到的東安市場,更是閑下來蹓躂的大好地方。可是,六年,西山溫泉我都去過,記得就沒去什刹海。為此,離開了故都曾被人嫌棄說“太陋”。說:“什刹海都沒逛過,還配稱什麼老北京!”當時真也閉口無言。有一年發狠,湊巧有緣重返舊京,記得還沒有進旅館的門就雇好了去什刹海的車子。夏天,正趕上那裏熱鬧:地攤子戲,搭台的茶座,直挨著訪問了個足夠。印象仿佛並不好,心頭重負卻卸去了。記得第二天,才有空去文津街,進國立圖書館。

現在想:什刹海不見算什麼呢?沒去看長城才是遺憾!啊,萬裏長城!去北京隻不過幾個鍾頭的火車。

萬裏長城,孩提時的腦子裏就早已印上它偉大的影子了。讀中國古代史,知道戰國時候,魏惠王、燕昭王、胡服變俗的趙武靈王,都曾段落地築過長城,來衛國禦胡;秦始皇遣蒙恬斥逐匈奴之後,又因地形,製險塞,從臨洮至遼東將長城來了個連絡的修築,廣袤萬餘裏;工程的浩大,那不是隋朝底運河,非洲底蘇彝士所能比擬的。秦始皇焚書坑儒,建阿房,銷兵器,千百年來在人們的腦子裏留下的是一個暴君的影子。獨獨萬裏長城至今亮在祖國人民的心裏,矗立在祖國連綿的山上,成為四千餘年文明古國的標誌。這不是因為萬裏長城是秦始皇的什麼豐功偉績,而是因為它是幾千萬古代勞動人民血肉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