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市井院落(3)(1 / 2)

您也許以為大門這一部分已經觀賞完畢,可以入門了,等門內一陣響動,大門洞開,這時您才發現看了半天才隻看完一半,原來大門是安在脊檁之下的,恰好是門樓的正中間,大門之內還有一半。裏邊那一半比外邊更輝煌、更多彩。同是一個屋頂,大門外邊一半是天花,大門以裏則是吊頂;兩側牆麵被梁柱隔成了數塊大小不等的長方形牆麵。每塊都以其形狀做成浮雕或彩畫,塊小的可以雕刻花鳥竹石,塊大的可以畫人物故事。“鬆下問童子”,“漁樵耕讀”,“鍾子期聽琴”,有情有景,百觀不厭。靠近山牆頂部的那塊三角牆麵,被梁柱割得塊更小了,人們稱作“五花象眼”,則幹脆用黑白兩種灰連刻帶塑做出半立體的圖案或圖畫來。山牆下邊沿著東西各放一條春凳。越過春凳往裏看,迎著大門卻又立著了一麵影壁,影壁前樹著假山石,種了碧桃、海棠。東西兩邊又各有一道矮牆,牆中各開了一個月亮門洞。月亮門洞中是綠色大漆灑金粉的屏門……到這為止,你才算看見“大門”這一組藝術空間的全部。但也隻是看到了大門,至於四合院裏邊是什麼樣,還沒看見,那是入門以後的事。咱看了半天,編輯給的時間已經用完,還沒“入門”呢!

由此可以相信,四合院確實是中國人在建築藝術的一大創造,對世界文化一大貢獻,稱得上是一門學問。要叫它消失在咱們手裏,對祖宗對後人都不好交代。所以我擁護有關部門的主張:有選擇有計劃地搶救保留部分四合院。願文化界朋友,為保持北京獨有麵貌多作點呼籲、遊說工作,一個沒有城牆的北京城已經成為世界的遺憾了,別再叫北京成為沒有四合院的北京。

注釋:①選自《大門以裏二門以外》,中國華僑出版社1994年版。作者鄧友梅(1931-),當代作家。著有《那五》、《煙壺》等京味小說。

梅宅長鏡頭①

/徐城北

今日梅宅,通常定位在北京西城護國寺大街一號。它坐北朝南,是所不大的四合院。1949年梅蘭芳從上海返回北京之後,國家曾撥出幾所大四合院供梅選擇,其中就有抗戰之前在無量大人胡同的那所舊居——即中外聞名的“綴玉軒”。但是梅考慮,覺得南遷時既然賣出,哪能再花國家的錢贖回呢?其他幾所大宅院也沒留住他的眼光,選來選去,最後反倒看中了護國寺這所不起眼的房子。梅和夫人、子女,以及廚師、保姆、司機十來個人住在這裏,組成了社會矚目的梅家“正宅”。與此同時,梅夫人福芝芳又以個人的名義,在北京西舊簾子胡同買下另一所四合院,專供外地有關係的梨園子弟或老家泰州來人暫住。於是便成為梅家的“副宅”。目前,護國寺這所已經辟為“梅蘭芳紀念館”,房屋全都整修一新,時常舉行梅的生平和藝術方麵的展覽;而西舊簾子的,還屬於梅家的私產,小修小補掩飾不住整體上的破落。梅的幾個孩子在外邊都有家,隻是每當父親的誕辰或忌辰時,才聚齊到北房中向著遺照行禮。

名人多有“故居”向社會開放。所開辟的地點,多是名人成名之後(甚至是晚年)居留的地方。這樣做有其必然的一麵,因為成名才引起關注,工作和生活的痕跡才可能保存下來。但是也常有令人扼腕之處,那就是僅僅突出介紹其功績影響,而忽視了領略其成功的必然門徑。據我考察,梅一生住過的地方不少於十一處。其中堪稱“梅宅”的至少六七所。我特別渴盼尋訪名人成名之前的居所,特別希望發現未曾成名之前的曲折足跡。當然。這一願望常常會勞而無功,於是隻能退而求其次——在最後的居所中,去捕捉前麵居所的痕跡。

走進護國寺紀念館的大門,瞻仰過一個房間,再去瞻仰另一個房間。忽然,我從北房正屋的一個角落,發現了一個玻璃匣子,內中裝著四五十枚鴿哨,都已經十分陳舊,灰土蒙蒙。然而,它卻驀然使我想起了第一所堪稱“梅宅”的地方——北京鞭子巷三條,梅當時也就十多歲。梅在這個小四合院中開始馴養鴿子,鴿尾上綁有鴿哨,每當用長竹竿把鴿群從房頂轟起之時,鴿群盤旋高飛,鴿哨聲雖然高遠,卻依然那麼清亮。梅蘭芳極目看去,終於矯治了眼睛的毛病,又增強了體力,演出中的戲碼也一點點前挪了。後來,當他隨王鳳卿第一次到上海演出載譽歸來,年邁的祖母就在這所破舊的屋子裏,以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上海那種繁華地方,我聽說有許多角兒,都毀在那裏,你可得把握住自己,別沾染上吃喝嫖賭那一套。我老了,仿佛一根蠟燭點了又點,隻剩了一點蠟頭兒,知道還能活幾年?趁現在還硬朗,隻要想到了就得給你嘮叨……”年輕的梅蘭芳胸中一熱,登時流下淚來。這是儒文化的乳汁,他從中受到道德力量的感染。

我在牆壁上見到了梅與老友齊如山、馮耿光等人的合影,又提起“鞭子巷三條”之後的又一所“梅宅”——二度重回蘆草園。這裏才真正是梅創業的地方,據記載,一遷蘆草園時,乃是梅一生的最低點,房子也最窄小。然而二度重歸,乃是事業上升之際,房子寬裕了,朋友們也擁擠著來了。在外院的南屋,一溜七八間,成了梅待客和排戲之所。就是這個時期,梅與那一班受到新鮮思想熏染的青年朋友整日研究著京劇,不斷排演新戲,聲名與日俱增。在這裏,京派京戲中的新舊思想在撞擊,京派與海派京戲的不同指導思想也在撞擊。梅蘭芳沒用語言參加爭論,但是他肯接受新思想,同時又不肯貿然拋開舊的;最後用台上的“玩意兒”一點點又多方麵地體現出來,他習慣於矛盾心理中曲折前進,可惜的是,二度蘆草園“梅宅”沒留下什麼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