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幾年前,航空兵陸戰隊的上尉軍官弗蘭克·戴維·金還隨著人類的遠征軍隊在距離地球四光年的‘帝國星’上為人類搶奪生存空間而戰鬥著。現在,他隻能落魄地呆在終日見不著陽光的海底小屋裏,憑著昏暗的燈光在破舊的筆記本上記錄著一些事情——因為是戴罪之身,所以那些先進的記錄工具是不會給予他的。但就是這樣他也固執地認為有必要用最原始的方法記錄那些被掌權者扭曲的事實真相。“……從那年到現在……從太陽係到帝國星係……從帝國星到地球……”“……冥王星上的宣誓……漫無邊際的休眠……被孤立的人類……”他寫寫停停,時而仰頭看著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天花板,時而站起來抽著煙。頭發因為長時間沒有梳理讓他顯得有些邋遢,唏噓的胡渣則更顯出他頹廢及憔悴的心境。整個巨大的海底城市已經沒有了以前燈火通明的繁華景象,為了躲避侵略者的搜尋,它選擇將自己隱藏在讓人絕望的海底黑暗之中,就連平時活躍的魚群也仿佛嗅到了不安的氣味,紛紛難覓其蹤。水壓作用在金屬艙門外麵,偶爾會發出沉悶的聲音。在人類生死存亡的關頭,這最後的庇護所卻充斥著昏暗與絕望,它仿佛正等待著成為下一個亞特蘭蒂斯。這時,小房間的門鎖哢嚓響了一下。“你好,金上尉,我是電視台記者金素媛。”推門進來一位身材玲瓏的女士,隨後是一個手持攝像機的機器人。之前在門外看守著的人類士兵麵無表情地看了弗蘭克一眼然後又從門外哢嚓一聲把門滑上了。電視媒體數千年來都是一個長青的行業,誠然,電視台記者也是數千年來經久不衰保持著不是很好的口碑,但是不可否認他們為人類文明的發展做過不可磨滅的貢獻。弗蘭克並不打算回應先前的招呼,作為一個被剝奪政治權利的人,他覺得有必要發泄一下自己的委屈。他停下手中的筆,合上紙質的本子,然後不慌不慢的站起來打量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女士。這已經是第三個了,從他被囚禁的上周開始這已經是第三個來采訪他的記者,距離上次被訪的日子已經過去兩天了;而正好,明天是他被審判的日子。“這應該是長得最標致的一個了吧。”弗蘭克這樣想著。眼前的這名女士留一個黑色的波波頭,帶有三分稚氣的亞洲女人麵孔,淡妝搭配優美的臉頰線顯得非常自然,襯衣的紐扣是扣到最上麵一顆的。“你們還想知道什麼?”弗蘭克一副發自內心的盛氣淩人的氣勢,接著他沒耐心的歎了一口氣,隻是一直死死地盯著對方衣領下的第一顆紐扣。“沒錯,我就是你們想象的那種人——”不等發問弗蘭克便先發製人,“我是罪有應得,我殺了‘帝國星’的皇帝,我承認,是我把人類逼到絕境的,現在別人要來報仇,我理所應當為了全人類的生存去做別人的階下囚。”記者這時竟然感到一絲緊張,她佯裝鎮靜的抿了抿嘴唇,然後嘴唇就顯得更紅潤了。她記得來時向電視台主管說的話,作為實習生,她很幸運地得到這次做專訪的機會。對於弗蘭克·金這個人類的敗類,她跟大部分人的立場一樣表現的很痛心疾首。所有剛到工作崗位上任的青年似乎都有一種極力想證明自己的欲望,隻不過金素媛的這種欲望別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一定挖出他的底細,讓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真麵目。”她臨來做專訪的時候這麼向電視台主管保證的。“能具體聊一聊關於‘斬首事件’的整個過程麼,弗蘭克·金……先生?”記者覺得“聊一聊”這個詞用得非常到位。“別讓這家夥這麼看著我,它是那麼的讓人厭惡。”弗蘭克將矛頭指向扛攝像機的機器人。機器人眼巴巴的看著記者,臉上似乎流露出一種無辜。“好吧,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的機器人同事有意見……還是——”記者有意克製自己的怒氣,“你對所有機器人都有成見——我看過關於你的資料。”“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習研究別人的過去了,還有——”弗蘭克很熟練的點起一根煙,“小妞,你不是應該在身上噴點香水什麼的——那樣的話,我還有興趣更你聊一聊。”記者覺得受到了委屈,緊咬著嘴唇,臉憋得通紅——弗蘭克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他掐滅了剛點的煙,煙頭被他死死地按在煙灰缸裏搥了又搥。“好了,不逗你了——我也不該有這閑情逸致。”他搖搖頭自顧自的說道,“我覺得你還不至於有歪曲事實的能力,所以我打算把事情的真想告訴你——正好也有兩天沒跟人說話了。”記者的表情稍有緩和,還是緊閉雙唇,他就像個孩子一樣有些嘟著嘴巴,那股委屈的勁還是壓抑在臉頰裏麵。她想提高說話的音量,聲音卻幹澀沙啞:“洗耳恭聽。”“首先,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全名叫弗蘭克·戴維·金——我自己給我起的名字,原來名字叫什麼其實並不重要,我隻知道我父親姓王,我母親給我的印象隻停留在九歲那年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緊緊握著我的手的感覺。”弗蘭克顯得非常平靜,雙眼的眼神已經變得深邃起來,他一邊看著自己舉到自己鼻子的手尋覓“母親大味道”,一邊他繼續說著他的事。“我是在上大學的中途跑去軍官學校的,在這之前我一直致力於研究‘人工智能是有靈魂的’假說,不管你信不信,我被機器人暗算過,所以我要找到途徑讓他們消亡——其實這與整個事件也是不重要的。”弗蘭克有意的瞟了一下認真工作的機器人攝影師,然後繼續自己的話。“我軍官學校出來便被派到火星五號軍事基地任職——現在那裏應該成為一片廢墟了吧。其間我被挑選為航空兵陸戰隊的某特種作戰部隊的一員,我的軍銜也由少尉變成了中尉。隨後訓練的力度逐漸加強,我們沒有被調去執行過任何其他的任務,除了訓練什麼也不做,都為終極任務做著準備——直到執行任務出發的前一天我們才知道終極任務具體是什麼。最後,他們覺得時機成熟了,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接到上級的命令之後我們登上了飛往帝國星的飛船……”“我是個健忘的人——”弗蘭克眼裏有光,“到現在不都記不清特工小隊裏隊友的臉了……他們都相繼去了另一個世界——”“那你能具體說說他們是誰嗎?”記者迎著弗蘭克變得坦誠的眼神忽然覺得還是不說話的好。“羅城中尉,一開始我覺得他沉默寡言挺酷的,後來才知道他什麼都聽他媽媽的,我懷疑他有戀母癖——不過他是個好到掉渣的人;維克托·孟德斯鳩中尉是個極富有幽默天賦的人,要我說,那家夥就算死到臨頭了也會繪聲繪色地講著笑話去跳舞——”弗蘭克將目光忽然落在聽得入神的記者身上,“他們現在本應該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還有一直兢兢業業的小尹,他還是個孩子,總是很有禮貌的跟人說話……”“我們的故事全世界都知道……我想說——”弗蘭克頓了頓搖著頭說,“我不是蠱惑他們的人,我跟他們一樣,可我是幸運的,隻有我活到了現在;如果按他們說的那樣的話……你想想,這是很矛盾的……”“弗蘭克·金,你謊言編造的有點過了!”幾個穿著軍裝的大漢破門而入,不由分說的要七手八腳將弗蘭克拖走。一陣乒乒乓乓的碰撞聲幾乎讓狹小的房間炸開了鍋。記者先是受驚嚇地“啊”一聲,隨後又用雙手捂住嘴忙不迭的跳到一旁。弱勢的一方最終放棄了抵抗。“別聽他們的,我不希望人類滅絕——”弗蘭克聲音顫抖著,其中夾雜著所有動物在臨死前都具有的慌張與不安。在被拖走的最後一瞬間,他選擇抓住記者的手眼神裏流露出無比的真誠,“我願意接受審判,但事實……”最後,被堵住嘴巴的弗蘭克被強行拖走了,顯得狼狽至極。記者金素媛被剛才的陣勢嚇得有些發傻了,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隻是看著自己被抓得發紅的雙手,嘴半張著不說一句話,白色襯衣裹著的嬌小胸脯也急急慌慌的上下浮動著。機器人攝像師放下攝像機,無辜的站在記者身後,一副旁觀者的表情——它們總是那樣。一個軍官摸樣的人走到記者麵前,一副惡狠狠的表情——或許是他故意做作。魁梧的軍官站在那裏故意貓著腰,軍帽的帽簷幾乎頂到女士的額頭了。他先是有意地整理好因為超負荷運動而有些跑偏的製服,然後指著記者的鼻子放話道:“我要是你,回去就什麼話也不說!”“一切事情,軍方會跟你們主管說清楚。”記者眼睛掙得大大的,嘴仍舊半張著。她以為軍官會強迫她說什麼,沒想到別人撂下話就走了。她還是因為剛才那野蠻的“逮捕”場景而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