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
席席春風,朗朗春陽,北歸的草鶯在柔柳間歡啼飛舞,我站在柳蔭下,散漫的光華淺淺淡淡地貼在我的春衫薄裙,最亮的光點落在我白得耀眼的無名指間,草指環在春光下如真的翡翠一般溫潤生輝,上端銜接的紫蘭花漫溢留香,惹得春泥上的舞蝶雙雙成對,上下起伏。
這指環,是他送給我的禮物。
今日是我的生辰,明年這個時候我定是要踏過別人的家門,作為人婦,因此屬於我的時光,過一日便少一日了。幸於我所嫁之人是我所喜歡的,我所愛的,並不覺得難過。
我家在郡南,他家在郡北,中間隔著兩重山,一道水。
雖然他家中窘迫,但好在他是個讀書人,傍著半分功名,頗有才學,在郡中有幾分名聲,相貌清俊,若非如此,就算我在寒冬臘月裏跪上三天三夜,爹娘也不會應允他的求親,和他窮盡積蓄所下的聘禮。
回首看看過往,要是他能再醜一些,蠢一些,窮一些,興許後邊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成親之日定在夏季,爹娘舍不得我,把日子推遲到秋天,我無所謂,隻要能和他一塊,或早或遲都不重要。
娘跟我說,我這麼喜歡他,以後會吃苦的。
我未在意,隻當娘親太過不舍有些杞人憂天,而時過境遷品味她的話,就如同悲劇的伏筆一般,早早做好順理成章的鋪墊。
天真短淺如我,隻欣然地享受這一季的爛漫春光,坐等時節轉換,不知不覺間聽到柳梢上的蟬鳴聲聲,伴著手中一碗新鎮的冰梅湯入口,這是我記憶中最後一次無憂無慮的閑舒光景。
還未及細細分辨舌尖的冰涼與酸甜,卻隻見從回廊匆匆而過的娘親,她的盛怒現於眉間,臉色鐵青地將我從貴妃椅上拖起,我驚疑不定,何故如此?
他是一個不錯的才子,功名加身指日可待,隻是秋闈還有四個月就開始了,一個寒窗苦讀十年之久的讀書人趕京考,無論是誰都沒有合適的理由阻攔。但路途遙遠,除了要把婚期提前外,細軟盤纏亦是個難題,他所有的積蓄都花在了定親的聘禮上,已無餘錢上京科考。
他的母親,也就是我未來的婆婆,希望爹娘能承擔婚禮和他趕考的所有費用。難怪娘親激憤如此,在我們這個事態,像我這般的出身,嫁女兒從來沒有倒貼的,他的母親提出的這個非分要求,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
我雖覺得這個要求不妥,但為了他,隻要是關於他的,我都如同瘋魔一般,將所有的矜持和理智都拋到九霄雲外,隻想著,他會如何。
天地浩大,萬象綺麗,怎麼眼裏隻有一個他,可笑,太可笑了。
他約在子時見我,費盡心機地越出三重家門,在東院牆角下與他相見,我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若是讓任何一個人知曉我這個時辰與男子私會,無論是誰,哪怕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的下場唯有一種,沉塘喂魚。
他的性子有些清高,不肯屈就躬身求於我的爹娘,隻能相求於我,信箋上麵本該鐵畫銀鉤剛勁有力的字跡,卻是斑駁潦草,我心疼於他的無措慌亂,滿心裏想著他的情緒,哪管得了那麼多。
月輝皎皎,如同上好的綢緞一般絲滑地披蓋世間萬物,為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英俊輪廓附上一層銀光,顯得更加熠熠生輝,可是就在這陰影暗角全無的明朗下,我卻看不清他,明明他的語氣那麼懇切誠摯,可從他的眼裏我看不到我想看到的東西,有如一潭死水,任我萬般探究都翻不起波瀾。
我以為這不過錯覺,卻未想這才是盲目紮入情愛裏最真實的寫照,一廂情願罷了。
有時我都會在想,一個人真的可以沒有心嗎?就算他不喜歡我,那他有沒有過,一點點的心疼,哪怕隻有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