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黃河賦 (下 十四)
一片鋼鐵組成的叢林,沿著山坡緩緩下推。
第三軍指揮使徐達邁開大步走在隊伍的正前方,左右兩側各有五名精挑細選出來的侍衛,與他一起組成整個隊伍的劍鋒,渾身穿著板甲,手中的長矛閃閃發光。
更多的弟兄,則按照平素訓練時養成的習慣,跟在侍衛們身後逐排增加,在移動中,緩緩拉出一個完整的鐵三角。
沒有誰左顧右盼,每雙眼睛都透過麵甲上的縫隙,緊盯著正前方。盡管,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能清楚地看到,正前方正在倉促整隊的敵軍,還不到先前總兵力的三分之一。
還有三分之二的敵軍,就埋伏山坡兩側的樹林中,隨時都可能殺出來,堵死大夥的退路。
但是,沒有人放慢腳步,左顧右盼。他們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老兵,大部分訓練時間都達到了八個月以上,其中一小部分甚至早在徐州時,就已經隸屬於朱重九麾下。
長時間的艱苦訓練,已經令紀律刻進了每個人人的骨頭裏。
隻要緊跟在徐達身後的那麵戰旗不倒,他們就會追隨旗幟所指方向,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一息。
他們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機會學習任何武藝,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在一年之前,還是徹頭徹尾的職業農夫。
然而現在,他們卻是這個時代最職業的軍人。
他們走得不是很快,但始終保持著同樣的節奏。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循著山坡下推,就像一台精密的機器。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在隊伍中連綿不斷,像平素訓練時一樣,始終伴隨著大夥的腳步。
那是連長的指揮哨,用來協調全連的動作。每聲代表著大腿一次邁動,三聲為一組節拍。不似傳統的戰鼓聲那樣振奮人心,聽在讓人的耳朵裏,卻遠比戰鼓聲清晰。
很多老兵,不由自主地就想起自己剛剛入伍受訓時的場景。
為了區分左和右,當時的教官們采取了無數辦法。一隻腳穿鞋,左胳膊上係繩頭,用木棍戳屁股,花樣百出。
誰也沒想到當兵吃糧,還要這麼麻煩,挨了收拾後難免怨聲載道。但衝著每天晚上的肉湯和一天兩頓管飽的幹飯,大夥全都咬著牙忍了下來
然後大夥就慢慢發現,挺胸抬頭,踩著哨子的節奏走路,其實也挺有精神的。
然後挺胸抬頭,就慢慢成了習慣。
然後直起來的腰杆,就再也彎不下去,哪怕麵對的是血淋淋的屠刀。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他們緩緩走下山坡,絲毫不做停滯。很快,與敵軍之間的距離,就縮短到了一百步之內。、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探馬赤軍的主陣中,狼嚎般號角聲猛然響起,低沉悠長,令來自河麵上的北風驟然變得凜冽。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從狼嚎聲中鑽出來,就像冬夜破曉前的第一絲微光。
單弱,卻桀驁不馴。
王保保被來自對麵的銅哨子聲,攪得心煩意亂,冷笑著將手中的鋼刀奮力揮落。
天空驟然變暗,數以千計的羽箭從天空中落下來,密集如冰雹。
層層的鋼鐵“冰雹”砸在淮安軍的身畔,濺起濃濃的煙塵。劇烈的河風吹來,將煙塵迅速托向空中,變成暗黃色的雲霧。
暗黃色的雲霧背後,千餘淮安將士踏著不變的步伐,向前,向前。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