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秋露 (下 三)(2 / 2)

尤其是麵對曾經的仇人苗軍,更是兩眼發紅。想當初,天完紅巾就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於武昌城外遭到了苗軍的突襲,所以才被殺了個血流成河,不得不全線退縮,清理傷口。

如果沒有那一戰,就不會有過後彭瑩玉的東征,亦不會有倪文俊的獨攬大權,更不會有天完分裂,倪文俊背叛投敵,徐壽輝在輸光了全部賭注之後,被迫放棄帝號,從此帶領全部天完將士接受淮安軍調遣這一無奈結局!

張定邊不恨坐收漁翁之利的吳良謀,也不恨趁火打劫的朱重九,更不恨為了保住自家性命而放棄了一切的徐壽輝。他甚至連背叛投敵的倪文俊都不怎麼恨了,畢竟在當初那種情況下,倪文俊如果不主動造反的話,就可以麵臨全家被徐壽輝冤殺的悲慘結局。

但是,他卻恨極了楊完者,恨極那些根本不知道為何而戰,也毫無參戰理由的苗軍。

是這夥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家夥,毀掉了天完帝國的宏圖霸業!是這夥為虎作倀的家夥,毀掉富庶繁華的武昌城。是這夥見利忘義的家夥,焚毀了數不清的村莊,洗劫了數不清的寨子,殺死了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然後卻理直氣壯的把這些罪責硬安在了早已主動從湖廣行省撤離的天完紅巾頭上,讓他們至今還背負著難以洗脫的罵名。

“天完國已經成為過眼雲煙,但是你我兄弟卻不能忘記自己的過去。你我兄弟,必須有人能建功立業,爬入朝堂,然後才能有機會告訴人們,那些壞事不是天完紅巾幹的。否則,用不了太長時間,就會有人顛倒黑白,替韃子朝廷和韃子官員立碑做傳。而你我兄弟,則和前麵幾朝的造反者一樣,被寫成目光短淺,無惡不做的逆賊!至於咱們兄弟為什麼造反,以及多少鐵證說明咱們的軍紀如何嚴正,他們統統都會視而不見!”

張定邊至今記得,當得知自己和張必先被調往他處的時候,陳友諒的鄭重叮嚀。那一刻,陳友諒的目光中充滿了智慧,充滿了坦誠,同時也充滿了無奈和認命。

天下大勢將定,混亂已經露出了將要結束的端倪。如此之時,他們已經不可能重新舉起天完的大旗,不可能裂土封侯,問鼎逐鹿。

但是,他們卻必須在新朝庭中取得一席之地,不光為了自己,也為了曾經的天完。

“張營長,別走神,跟上隊伍!”正雜七雜八地想著,耳畔忽然傳來一聲低喝。同時,有人在肩膀處用力推了一把,令張定邊踉蹌幾步,差點一頭栽倒。

“轟!”一杆足足有四十斤重的獨腳銅人,貼著他的身體砸到了副營長劉十三的胸口處,將後者砸得口吐鮮血,仰麵栽倒。

“我要你償命!”張定邊的眼睛瞬間變得通紅,抖動指引全營前進的旗槍,朝著手持獨角銅人的土司捅去。

對手身高足足九尺,肩寬背闊,滿臉橫肉。兩隻圓鼓鼓的大眼睛,則像狼一樣發出淡淡的藍光。他的身手也像野狼一般敏捷,腳步猛地向側麵斜跨,躲開了張定邊的長矛。隨即,一個熊瞎子轉身,將沾滿了鮮血的獨腳銅人兒,朝著張定邊腰部掃了過來。

張定邊的兵器不合手,隻能將旗杆豎在身側遮擋。獨腳銅人刮著淒厲的風聲而至,“喀嚓”一下,就將旗杆砸成了兩段。

就在此時,三名火槍兵結伴而至。從左中右三個角度跨步挑刺。手持獨腳銅人的壯漢迅速回防,擋住了其中兩把刺刀。第三把從左側刺過來者,卻如閃電一般刺中了他的肋骨,深沒盈尺。

“噗!”持槍挑刺的淮安士兵迅速後退,將三棱型的槍刺抽了出來。血如噴泉般從野狼土司的腰間噴射,同時帶走此人的全身力氣。

啊―――嗷!”野狼土司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丟下獨腳銅人,用手指去堵腰間那個小小的傷口。然而,他的手指卻迅速被他自己的鮮血衝開,淅瀝淅瀝染紅他的戰裙、護腿、靴子和腳下的土地。

一名淮安軍士卒用槍身撥了他一下,將他像枯樹一般撥倒於地。更多的淮安軍士卒則邁著整齊的步伐,跨過他尚未咽氣的屍體。將火銃上的三棱槍刺捅向下一個對手,將對手捅得渾身是血,一個接一個栽倒於地。

“不管兩側,保持陣形,攻擊前進!”

“不管兩側,保持陣形,攻擊前進!”

第三軍團長史李子魚的聲音,再度從不遠處傳來,一字不漏地鑽進張定邊的耳朵。

“張營長,別走神,跟上隊伍!”已經死去的副營長劉十三的聲音,則在張定邊靈魂深處響起,熟悉而又陌生。

“不管兩側,保持陣形,攻擊前進!”張定邊扯開嗓子,大叫了一聲。然後高高地舉起上半截營旗,快速衝到了全營的最前方。

圓月已經開始偏西,中秋夜即將過去。

草尖上的露水,與半空中落下來的血雨一道,緩緩滾落,緩緩滲入腳下的大地。

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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