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涼州賢孝唱詞研究 第七章涼州賢孝唱詞修辭現象分析
涼州賢孝是民間說唱文學，為了唱誦順口、便於記憶，唱詞基本上講究押韻；作為表演藝術，唱詞必須避免單調重複，做到生動活潑，才可以吸引觀眾，所以涼州賢孝唱詞又講究同義詞語的換用，運用多樣化的修辭格以增強語言的表現力。
賢孝的演唱者——盲人，他們都是文盲，正因如此，由他們創作的賢孝唱詞所運用的修辭手段的多樣化便更加雄辯地證明：民間文學是文人創作的源泉。
本章賢孝唱詞的修辭現象分析擬從聲音的錘煉、詞語的推敲和修辭格等方麵進行分析。
一、涼州賢孝唱詞聲音的錘煉和詞語的推敲
（一）賢孝唱詞聲音的錘煉
賢孝唱詞聲音的錘煉主要體現在押韻、重字疊詞和諧音上。
1.押韻
押韻是詩詞歌賦曲的特征之一，涼州賢孝也不例外。因為涼州賢孝是盲藝人純粹按照涼州方言演唱的，所以賢孝唱詞的押韻又有自己的特色，它不是根據十八韻或十三轍來押韻，而是依據涼州方言音係來押韻。為了進一步說明賢孝唱詞的押韻特點，我們將涼州方言的韻母表列出，每個韻母的後麵括號內標出相對應的普通話韻母，以方便讀者對照。
涼州方言韻母表（括號內是相對應的北京話韻母）
押韻的“韻”和韻母不是一回事，“韻”隻指韻母的韻腹和韻尾，不包括韻頭，韻母不同但隻要韻相同就可押韻。上表中從韻母的第三行開始，每一橫行有二到四個不同的韻母，但是我們不難看到這幾個韻母有共同的部分，那就是“韻”。從三到十行一共有八個“韻”，一二兩行的單韻母u單獨算一韻，其他幾個互相押韻，算一個韻，這樣，涼州方言音係就隻有十個韻，跟普通話相比少了八個韻，這說明涼州方言跟普通話相比韻相對寬得多，即同韻的字多，在選擇同韻字時有更多回旋的餘地。涼州方言中韻最寬的是上表中最後兩行的韻，我們稱之為en韻和ang韻，他們分別對應於普通話的九個和七個韻母，這一點在賢孝唱詞的押韻上表現得特別突出，押en韻和ang韻的唱詞隨處可見。
押en韻的例子如：人生一個人疼壞人，媽媽肚子裏疼著了不成，疼著一窩窩兒難受得很。我一陣陣鬆來一陣陣急，疼著急了滿炕滾；我早升疼到上午整，疼急了把月炕上下了個大窟窿；早晨疼到上午過，床沿上扳開了個大豁落；整整疼到午時整，午時上生下的娃娃男孩童。（《丁蘭刻母》）
押ang韻的例子如：瞌睡娘娘麼下了凡，落在了三娘的眼睛上，李三娘帶羅磨著呼呼囔囔把覺眠。土地公公白胡老爺著了忙，給她三娘把磨碾。（《李三娘碾磨》）
其他各韻的同韻字跟普通話差別不大，這裏不再舉例。
押韻使賢孝唱詞具有音調回環、和諧流暢的音律美，既便於演唱者抒發感情，又便於誦讀和記憶。
賢孝唱詞有時在韻腳字後用相同的虛字如“的”、“子”、“兒”、“上”等煞尾，這種方式極具地方特色，聽起來饒有趣味。
身子你怎麼生得呀矬矬喲的呀，眼睛睜得憋憋的，你更不是一個長毛出血的。（《白鸚哥盜桃》）
老漢燒著糊塗了，顛墩了，炕洞門當成莊門了，茶壺當成煙瓶了，胡蘿卜當成黨參了，癩蛤蟆當成海參了，月亮當成三星了，黑饃饃當成點心了，老婆子的褲衩子套著頭上了。（《三姑娘拜壽》）
西瓜圓圓頭頭兒，頭發韭菜根根兒，眼睛胡椒芯芯兒，嘴嘴汾酒盅盅兒，雞蛋大的個身身兒，麻稈胳膊細細兒，金錢大的個手手兒，指頭好像蔥根兒，肚目臍臍坑坑兒，兩個腿腿燈芯兒，粉嘟嘟的個下巴兒，球球就像個海綿把把兒。（《郭巨埋兒》）
田匠請到家鄉，羊肉盤子給端上，茯茶罐子給燉上，麵葉子煙給捏上，紫煨子火給點上。（《李寡婦種田》）
這種形式往往跟排比辭格結合，節奏鮮明，句式協調，一氣嗬成，增強了排比的氣勢。
2.重字疊詞
賢孝唱詞的重字疊詞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疊音，一種是詞的重疊形式。
賢孝唱詞的重字疊音主要表現在狀物擬聲和“ABB”型三音節合成形容詞上，“ABB”型三音節合成形容詞的用例見“涼州賢孝唱詞語法舉要”一章，這裏不再累贅。
三姑娘一聽嚎傷心，人喃氣得咵咵咵咵戰，眼睛裏的眼淚氣得唰唰唰唰淌。
（《三姑娘拜壽》）
眼睛裏的眼淚點點點，老漢老婆子氣得吭吭吭。（《三姑娘拜壽》）
賢孝唱詞重字疊詞的運用，不但增添了語言的音韻美，而且渲染了氣氛，表達了演唱者強烈的感情。
賢孝唱詞中詞的重疊形式主要表現在單音節名詞和形容詞的重疊上。單音節形容詞重疊的用例參見“涼州賢孝唱詞語法舉要”一章，單音節名詞重疊的用例如：賢孝唱詞的重字疊詞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疊音，一種是詞的重疊形式。
賢孝唱詞的重字疊音主要表現在狀物擬聲和“ABB”型三音節合成形容詞上，“ABB”型三音節合成形容詞的用例見“涼州賢孝唱詞語法舉要”一章，這裏不再累贅。
西瓜圓圓頭頭兒，頭發韭菜根根兒，眼睛胡椒芯芯兒，嘴嘴汾酒盅盅兒，雞蛋大的個身身兒，麻稈胳膊細細兒，金錢大的個手手兒，指頭好像蔥根兒，肚目臍臍坑坑兒，兩個腿腿燈芯兒，粉嘟嘟的個下巴兒，球球就像個海綿把把兒。（《郭巨埋兒》）
賢孝唱詞用詞的重疊形式描繪事物，形象生動，感情色彩鮮明。
3.諧音
賢孝唱詞利用音同音近來構成諧音，使表達含蓄風趣，耐人尋味。
“唉，夫人，想起家也不遠，帶走不走就在家裏站。提起我家也不遠，是家大富豪有錢漢。我有十畝一鬥地，三十一頂鍋，一百兩個碗。風掃地，月照燈，蓋著千條被萬條氈。”（《白馬卷》）
《白馬卷》中杜金定由白馬做媒嫁給了住在破窯洞裏的叫花子張三，婚後三天，杜金定要張三帶她回家，張三作了如上的回答。“十畝一鬥地，三十一頂鍋，一百兩個碗”實際是“實沒一鬥地，三石頂一鍋，一掰兩個碗”的諧音，用這種方式含蓄地表達窯洞就是他的家。杜金定也即刻明白，說：“喲，丈夫，你說的那個言語我一清二楚，你不了說你家大富豪有錢的。你三個石頭支著鍋，你三石一頂鍋；兩個半個子碗吃飯著哩，一掰兩個碗。”
“噢，問我的姓也有姓，三升鹽一升糠；問我的名也有名，兩個車頭一百個川。照這個取來！”（《白馬卷》）
“三升鹽一升糠”是說“鹽”多味鹹，涼州方言“鹹”和“韓”同音，“三升鹽一升糠”以諧音的方式含蓄地告訴自己姓“韓”，所以，杜金定說“他三升鹽呀一升糠，他的姓呀本姓韓”。
（二）賢孝唱詞詞語的推敲
1.用詞準確傳神
涼州賢孝演唱者盡管沒有受過學校教育，但他們的文化知識修養卻來自集體，某種意義上是民間集體思想的結晶，賢孝唱詞的用詞準確傳神便是有力的證明。
鼻子擤下了鍋頭上擦，虱子摸下來案板上掐，你說她邋遢不邋遢！（《郭巨埋兒》）
“摸”用得好，一方麵說明是穿著衣服將手伸到虱子叮咬處一邊撓癢一邊摸索，另一方麵說明虱子之多且肥，試想虱子那麼小，竟然一摸一個著，不肥不大豈能一摸就著？一個“摸”字足以表現“她”非常邋遢。
寫了休書整一封，手提休書往前行。（《扒肝孝母》）
劉金華受母親教唆後寫了休書怒氣衝衝去找妻子朱金彩，一個“提”字表現他寫好休書不及折疊，拿了就走，恨不得立刻就扔到朱金彩的臉上。
劉暠帶的旗插在中嶺上，杆杆黃旗遮太陽，抬起頭來觀著看，草地裏撲來了賊一陣，來了賊頭子四十六，就把劉暠四麵團團圍得硬。（《李三娘碾磨》）
“撲”寫出了賊人的彪悍與來勢之猛，同時也烘托出劉暠的神勇。
歲數兒不大二十三，左挎弓，右挎箭，抓了兩匹銀鬃馬，一馬縱到賊當中，最後是一個殺手鐧，喝聲叫聲炸雷響，人頭就連麻一樣。（《李三娘碾磨》）
““縱”寫出了劉暠的勇武與矯健。
太白金星著了忙，月亮也給牽進門，給李三娘把亮照上，才是生下的男孩郎。
（《李三娘碾磨》）
“牽”既寫出了月光的從無到有，也暗示“黃天無親，常與善人”，像李三娘這樣的賢良人總是會受到上天的護佑。
2.用詞褒貶分明
涼州賢孝以頌揚孝子賢媳為己任，愛憎分明地表彰孝子，鞭笞忤逆，充滿了強烈的情感色彩。
娃娃起學名兒哩起下的真正叫個小丁蘭。（《丁蘭刻母》）
定親沒有往別處定，定親定到了白家的門，定下的個賢良的小姐名叫個白秀英。（《郭巨埋兒》）
偏偏那天晚上那個王大嫂又生下了個男孩郎，就在王大嫂的麵裏求了個情，王大嫂也是個賢德人，男人也讚成了這一事情。奶母聖慈，奶水子多得很，兩個娃娃還吃不清。（《李三娘碾磨》）
把這個柳條籠子提到了客廳中，鸚哥一見包太太，頭頭兒一點，爪爪兒行了個鞠躬禮兒。（《白鸚哥盜桃》）
“小丁蘭”的“小”充滿了喜愛的感情色彩，“賢良”稱讚白秀英，“賢德”、“聖慈”頌揚奶母，“頭頭兒”、“爪爪兒”表現了對鸚哥的喜愛之情。
兩個姑娘嚇得尿屁亂漾起了身，老漢氣得栽到院子中，院子裏就不起身。
（《三姑娘拜壽》）
廚子正好沒有在啊，豬肉偷上在門背後喲呔。（《白鸚哥盜桃》）
“尿屁亂漾”表現了對兩個不孝父母的姑娘的極度厭惡，“呔（吃）”寫丫鬟臘梅的貪吃。
女人送飯來了不要緊，犁地的這個小丁蘭龜蹋頭吃了一驚。（《丁蘭刻母》）
這個龜娃子，青紅皂白女人給前再沒有問，把犁了地的、打了牛的那個皮鞭，他就提到手裏回家中。（《丁蘭刻母》）
丁蘭不孝母親時稱之為“龜蹋頭”、“龜娃子”，表現對他的憤恨與斥罵。
好事的人串聯來串聯去串聯了十多天，串聯了十個冒炮。郭球萬上堂來告狀，十個冒炮把幹證作。（《郭巨埋兒》）
縣大人吩咐手下人役：“你去把郭球萬和十個幹證，拉到公堂中，每人給我砸給那麼八十棍。”（《郭巨埋兒》）
“冒炮”諷刺好事者的愚蠢，“砸”表現人們對誣告者的痛恨。
婆婆生來是個老妖精，巧言伶語說得凶。（《扒肝孝母》）
秀英是狐溜精，外號叫下了個一丈青。（《李三娘碾磨》）
“老妖精”、“狐溜精”對不慈不孝的女性的貶稱。
3.用詞富於變化
賢孝唱詞盡可能避免詞語的重複，力求表達富於變化，其所用的手段主要是同義詞語的替換和換用具體語境中所指相同的詞語。
問他的家也有家，高山上點燈哩家的名頭兒大。（《丁蘭刻母》）
四句閑言了結後呀，我打開正傳了說古人，把賢人住的地方論分明。（《丁蘭刻母》）
叫將爺：“我一不該糧，二不欠草，你來著，將爺，怎麼了？”（《郭巨埋兒》）
人人曾說，個個又講：“對妻子不說實話，對朋友不說假言。”（《任倉埋母》）
你的叔老子把你告下了，當家族戶把你訴下了，看你知道不知道。（《郭巨埋兒》）
以上各例利用同義詞替換，使表達富於變化。
也不說他查去也沒有來的人，也沒有個去的客，唉，李三春還在磨坊裏把活做。（《李三娘碾磨》）
東莊人不敢往西莊上去，西莊人不敢往著東莊行。（《郭巨埋兒》）
逢山就打著山上過，逢嶺就打著嶺上行。（《李三娘碾磨》）
丟下你的母親麼就年紀又輕，東莊上說我，我不去，西莊上說我，娘不敢嫁。
（《任倉埋母》）
你說我夫人不孝順，母親得下憂累病，做給這個也不吃，端給那個也不用，想吃我的肝花連心當藥引。（《扒肝孝母》）
老年人聽了不言不答睬，成年人聽著了也不采納。（《郭巨埋兒》）
病死的爺爺唉你歸了陰呀，病死的奶奶可家見閻君。（《李三娘碾磨》）
有人買了我有難人，後輩的兒子孝敬你，我的爺爺！員外爺買了我姑娘人，去了給爺爺當茶童，我的爺爺！奶奶買了我小姑娘，去了給奶奶鋪個床疊個被。
（《白馬卷》）
以上各例換用具體語境中所指相同的詞語，避免了呆板，使唱詞富於變化。
二、涼州賢孝唱詞的修辭格
涼州賢孝唱詞中，常見的修辭格都有所采用，特別是比喻、排比、誇張、反複、對比、互文等辭格用得很普遍，其他的辭格用例雖少，但種類較多，令人慨歎！
（一）涼州賢孝唱詞修辭格分析
1.比喻
涼州賢孝唱詞中普遍使用比喻辭格，而且形式多樣，不拘一格。
（1）明喻賢孝唱詞中明喻辭格所用的喻詞有“好像”、“如”、“連（和）……一樣”、“好比”等。
窮漢人窮了根本窮，有錢的窮了好像一條蟲。（《三姑娘拜壽》）
啊呀，這匹白馬，我看是一匹寶馬。你看這個蹄如墩子，毛如錐子，精幹身子。
（《白馬卷》）
最後是一個殺手鐧，喝聲叫聲炸雷響，人頭就連麻一樣。（《李三娘碾磨》）
娘老子好比一隻羊，養下這個兒和女呀好比一群狼。（《三姑娘拜壽》）
家財好，家財好，家財好比禍根苗，掙下的個黃金嘛共二鬥啊，死去我又帶不上半分毫。（《三子分財》）
（2）暗喻賢孝唱詞暗喻辭格常用的喻詞是“是”。
我今個我打死他孩子是泥裏頭的蔥呀，今年無有了明年了生；餓壞母親是佛前的燈啊，一口吹滅也無影蹤。（《郭巨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