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四十(1 / 3)

萬麗心裏明白,定銷房指望不上葉楚洲那塊地了。

那一天萬麗和伊豆豆激動萬分來看城東這塊地的時候,伊豆豆還跟她開玩笑,說是葉楚洲送給她的見麵禮,雖然萬麗不至於淺薄到相信在商界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她內心畢竟是有許多感動,有許多聯想的,從一開始她就對葉楚洲抱有好感,這也是許多年以來一直存於她內心最深處的一個隱秘。可是現在,希望的泡沫破滅了,一切都隨著破滅了,萬麗心裏空空蕩蕩。

但對於這個問題,公司上層會議爭論卻非常激烈,耿誌軍雖然對葉楚洲怒氣衝衝,但以他為首的大部分人,權衡利弊後,卻又都認為,繞城高速不能算什麼了不起的大障礙,它隻是穿過這個地方而已,它畢竟隻是一條路而已,占地並不很大,不能因為要通高速,就丟掉那塊寶地,無論從地點還是從周圍環境還是從地價成本來看,這塊地皮,都是最合適做定銷房的,何況如今造房子,哪能保證得了那麼多,城市建設的日新月異,規劃也就是日新月異的,誰能跟得上,就算換了地,誰又敢確保什麼呢?

但是無論他們怎麼樣列數這塊地的種種好處,萬麗仍然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這種想法,萬麗要建的定銷房,是不能讓人有任何話可以說的,是要無可指責的,萬麗不能忘記,田常規找她談話的時候,給她看的那份內參,《南州首批定銷房遭到質疑》,其中的原因,一是房子質量,二是房子規格,第三,就是離高速公路太近。

萬麗不能讓這樣的質疑重演,這樣的質疑,表麵上看起來是針對造房者的,實際上,卻是直指市委市政府,直指田常規,是直接質問政府對底層百姓的態度的。萬麗決不能讓自己的工作,給田常規帶來絲毫的麻煩和不良的影響。

萬麗的心思,已經是人人皆知了,但她的想法,卻不是人人都能夠接受的,耿誌軍就受不了,他當場就跳了起來,說,周總在的時候,永遠不會拿良心去換馬屁,去換政績。話說得非常難得不說,在說這話的時候,耿誌軍完全是拿一種輕蔑的眼光看著萬麗,要是換了平時,萬麗決不能忍受這樣的輕蔑,但此時此刻,她說不出話來,她在心底裏問自己,我是在幹什麼,我這算是對市委對田常規負責嗎?耿誌軍一甩手走了,人到了門口,嘴裏還不休不止地嘀咕道,一個女人,這種樣子,更讓人惡心——雖然是嘀咕著的,但是會議室裏的人都聽得見,大家本來就已經變了色的臉,此時更加難看,都提心吊膽地等著萬麗發作,想看看她的臉色,又都不大敢看,等了一會,不見萬麗發作,卻聽到她低聲地宣布散會了,今天的會就到這裏了,這個問題,我們改天再議。但是萬麗並沒有等到改天再議,她也不可能等到公司上層統一的思想再做事情。

無論壓力有多大,無論對自己內心的責問有多重,萬麗已經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葉楚洲的地塊,她的目光迅速地轉到了元和縣與南州交界的那些地塊上,這些地皮上,本來都是被一些企業和縣屬機構占領著,但是元和縣配合南州城市改造的動作相當的快,首批搬遷的企業已經搬走,大片的土地,已經令人垂涎三尺地袒露在那裏了。當天下午,她就直接打電話給元和縣的張書記,張書記當然明白萬麗的意圖,笑嗬嗬地表示歡迎,並且約了第二天下午見麵。

下晚,萬麗給餘建芳打了個電話,問她幾點能到家,餘建芳說大約七八點鍾,萬麗吃過晚飯,就往餘建芳家去了。餘建芳最近是春風得意,已經是正縣長的考察人選之一,她的另外兩個競爭對手,實力都不如她,雖然餘建芳已經四十好幾開始往五十上奔了,但她精力,永遠是那麼的充沛,鬥誌永遠是那麼的旺盛,所以無論是縣機關,還是南州市裏,看好餘建芳的人居多,雖然餘建芳的競爭對手也有反對建芳的道理,但這些道理,無非是工作能力不夠,工作方式方法落後,比較空洞,除此之外,也說不出什麼實實在在的問題。至於工作能力和工作方法,如果要說它們是個問題,它們就是個問題,也可以是大問題,如果不認為它們是問題,它們就根本不是個問題,一切都要看餘建芳的官運到底如何了。

萬麗這時候來找餘建芳,也許並不是好時機,正是餘建芳心神不寧的時候,三個人的競爭,雖然她的勝算更大些,但畢竟八字未見一撇,心裏總是不踏實的,萬麗也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一層,但實在是時間不等人,明天下午就要和張書記談實在的內容了,事先不摸一摸張書記的底,萬麗如何去麵對一個一無所知的張書記?所以,雖然時機並不好,但萬麗還是不得不來。

萬麗到的時候,餘建芳的丈夫田行正係著圍裙在打掃廚房,沾著兩手的油膩,看到萬麗來,也沒有想到把圍裙解掉,趕緊洗了手,拿著茶杯出來問萬麗,萬總,你是喜歡綠茶還是紅茶?萬麗想說“隨便”,但是看田行期待著她的回答,便說,綠茶吧。田行又問,要淡一些還是濃一些?他見萬麗有點愣,又說道,你睡眠好嗎?有的人,晚上喝了濃茶睡不好覺。萬麗說,我沒事。田行瘦瘦高高的,顯得很單薄,一進來萬麗看著這麼高個子的田行係著圍裙,覺得有點不倫不類,想笑,卻覺得不太禮貌,便忍住了,這會兒又見他這麼認真地研究泡茶的事情,又想笑,但仍然沒有笑起來,隻是在心裏“嘻”了一下。萬麗和田行不熟,隻見過一兩次,也都隻是打個照麵而已,說過的話恐怕加起來也不滿五句,餘建芳又是個不肯多說家事、不肯多提丈夫的人,所以萬麗對田行幾乎是一無所知的,隻知道他是建築設計院的工程師。田行等萬麗坐定後,看了看鍾,說,建芳說,七八點鍾能回家。萬麗點點頭,說。我知道,我跟她約了的。再往下,田行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掛著兩條胳膊,看上去有點不知所措,萬麗趕緊說,田工,你去忙你的,我等一等。田行覺得不大好。萬麗指指他們的廚房,你裏邊還沒收拾完呢,趕緊去弄吧。田行剛剛回進廚房,臥房的門打開了,一個十多歲的男孩拿著作業本跑進廚房,喊道,爸爸,這道題我不會做。田行還沒來得及看作業本,另一個男孩也跑過來,也舉著作業本喊,爸爸,這道題我也不會做。兩個男孩子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萬麗忍不住說,田工,你們好福氣啊。田行笑了笑,耐心地把孩子領到屋裏,萬麗聽到他細聲細語給孩子們講解,你們看,有一個水池,往水池裏加滿水,是二十噸——一個男孩嚷起來,爸爸,二十噸水是多少?另一個男孩道,笨蛋,二十噸水就是五噸嘛。第一個男孩又嚷道,你才笨蛋,你笨蛋!田行好聲好氣地輕聲說,好了,不吵啊,我們重新來看,水了裏裝滿了水,是二十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