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記了《心經》,居然還能記得《往生咒》!也好,總算還可以替死者超度。
周圍傳來低低的抽泣聲,短暫的哭聲結束後,人馬便又行動起來,他們遠遠繞過留在雪地上的墳塋,開始在微露的晨光中慢慢移動。
恍惚的感覺,虛浮的腳步,玄奘覺得自己真的進入了天界。唯一不同的是,想象中的神仙都是逍遙自在,絕不是像他這樣頭痛欲裂的痛苦。想來,那些高居於九霄雲天的眾仙家一定更冷,更加喘不過氣來——神仙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那顆孤星很快隱去,太陽露了出來,人們的身上漸漸有了暖意,很多人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要是這山上,天天都有這大太陽就好了。”道緣望著天空,向往地說道。
哈倫多卻砸了砸自己的膝蓋,麵色凝重地發出警報:“唉,我這膝蓋一疼,暴風雪就要來了!”
赤朗驚訝地看著他:“不會吧,哈倫多?你不是說你年紀還不大嗎,怎麼有這毛病?”
“早年在大風雪天過冰河,落下了這個病根兒。”哈倫多蹣跚著邊走邊說。
剛過正午,暴風雪果然如期而至,原本明亮的空間突然變暗,刺骨的寒風裹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在空曠的原野上呼嘯飛旋,遮蔽了天上的星月,塗抹了大地的輪廓,天地間霎時變得一片迷茫。
玄奘牽住馬,艱難地轉身,想看看同伴們怎麼樣了,背上的竹篋瘋狂而雜亂地響著,竹篋前端係著的那盞油燈被猛然翻至高處,一大群紙頁“撲啦啦”地飛了出去,瞬間便沒了影子……
“法師,快扒下!”伊薩諾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立即蹲下去,同大張著嘴的馬一起,臥在冰上。在狂風的壓迫下,馬匹已經無法發出哀鳴。
玄奘欣慰地看到,剛才喊話的伊薩諾原來就在自己身邊,而其他人也大都置身於馬群的中央,相互擠靠在一起避風取暖,有的幹脆和馬匹疊在了一起。
酷寒就像實有之物一般,緊緊包裹著這些溫熱的身體,熱度在急劇地消失,風雪密集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人們低著頭,不停地誦念經文,隻覺得有無數的冰粒鑿遍全身……
當風聲停止時,已是第三天的清晨,黎明把黑漆漆的天空漸漸地染成一片銀白色,這個臨時形成的大雪包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漸漸顯露出影像——人們仿佛一下子遲鈍了許多,從厚厚的積雪下陸續鑽出來,嘴唇緊閉,無聲地巡視著外圍被凍僵了的馬群。
雪山上升起了縷縷炊煙,經過這段時間的艱難跋涉,人們對於饑餓、疲憊、風雪和死亡,似乎已經司空見慣。幸運的是,經過了兩個夜晚的減員,活下來的人身體都還不錯,又因躲避及時,這場暴風雪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簡單地填飽肚子,遠遠繞開死馬的屍體,人們又平靜地上路了。
現在,橫在他們麵前的是一條長長的冰河,而在冰河的右麵,是堆著厚厚積雪的山脊。
“從山脊上走吧,”哈倫多提出了意見,“近一些,也快一些。”
“怎麼可能快?”索戈不同意,“山脊兩側都是峭壁,你得沿著岩壁頂層的邊緣走,稍不留神就會被強風卷下山去。”
哈倫多倒吸了口涼氣,不再做聲。
“那麼,中間的那塊怎麼樣?”小沙彌道通伸手一指,“雖然雪厚一些,但至少不用擔心會摔下來,也不滑。”
“不滑是不滑,”道誠笑道,“就是太深了,一不小心就會陷到雪洞裏去。”
“那該怎麼走?”道通問,“總不能從冰河上過吧?滑滑溜溜的不說,那上麵還有好多裂縫啊。”
“恐怕我們還就得從冰河上過,”伊薩諾冷冷地說道,“雖然有裂縫,但那是可以看到的,小心避開就是了,跟你們前麵說的那兩條路相比,走冰河是危險最少的了。法師,你說呢?”
玄奘已經在看他們說的那三條線路,冰裂縫倒沒什麼,隻是在冰河前麵似乎有一條天然的冰棧道,置於懸崖峭壁之上,看上去危險至極,這使他有些猶豫。
伊薩諾明白他的想法,解釋道:“法師,前麵那條冰道確實很凶險,但卻是非走不可的,就算是從山脊處或者山穀裏麵走,也得過那條冰道,而且更難更險。”
這話倒是不錯,何況人家作為向導,自有人家的道理。玄奘終於點了點頭:“就依你的說法,從冰河上過吧。”
風減弱了,雪卻越來越大,眾人又檢察了一下連接用的長索,然後便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麵,溯溪而上。
隊伍沿著冰河的邊緣走過一座壁立的石崖,道路越來越陡峭,山勢越來越險惡,寒意也越來越濃。冰河看上去平坦開闊,堅滑難行,風將雪花吹到了兩邊,使得冰麵上呈現出一片幽藍色的光澤。馬走在上麵,蹄上時時打滑。而一旦有人摔倒,又不能及時起來,很快便會成為凍在冰麵的影子,再也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