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黑嶺上的雪人(文)(1 / 3)

?也不知睡了多久,玄奘在寒冷中驚醒,坐起身來,卻見般若羯羅睡在旁邊,身上蓋滿白亮亮的雪花,再看自己的鋪蓋,也深深地埋在雪中。白馬銀蹤同兩位主人擠在一起,馬背上也都是積雪,鼻孔籲出一股股熱氣。

感謝佛祖,我們都還活著!玄奘合掌默誦了一卷經文,看看天色微明,他真不敢相信他們竟然在這裏睡了一天一夜!

他從行囊中取出簡易的文房四寶,在紙上寫道:“……風雪相繼,盛夏合凍,積雪彌穀,蹊徑難涉。山神鬼魅,暴縱妖祟,群盜橫行,殺害為務……”

這是關於中亞大雪山的記錄,在玄奘看來,這段旅程是那樣的漫長艱辛。離開淩山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帕米爾高原一帶跋涉,這裏的山動輒四五千米,雖沒有淩山高,卻比淩山更加艱險難行。

他在筆記中不禁感歎了一句:“塗路艱危,倍於淩磧之地。”

淩是淩山,磧是莫賀延磧,他感覺這裏比淩山和莫賀延磧還要難走。

“凝雲飛雪曾不暫霽。或逢尤甚之處,則平途數丈……”

天空永遠是烏雲密布,大雪總是下個不停,有些地方平地積雪可達數丈厚,一路上真可以說是險象環生。

然而玄奘依舊感到欣慰,不管怎麼說,此時的他早已不同於剛出長安時那個青澀的青年僧侶了,他有了豐富的旅行經驗,相信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可以讓他和他的夥伴走出大雪山。

收拾好紙和筆,趕緊叫起般若羯羅,生火燒水,胡亂吃幾口幹糧,繼續趕路。

這已經是第四天了,路依然很不好走,兩旁雪崖摩天,隻留下狹窄的一條小道,而且坡度十分陡峭,必須俯臥鑿冰而行。兩個僧人緣索而上,費了很長時間才粗粗搭成一條索道,將馬匹和行李拉上山腰時,天又黑了下來。

夜裏,他們依然睡在馬腹下,大雪繼續下個不停,將這兩人一馬都蓋了起來……

到了第五天清晨,銀蹤費力地拱開雪堆,讓兩個僧人鑽了出來,他們覺得自己似乎變得遲鈍了許多,除了繼續趕路的念頭外,別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頂風冒雪又行走了大半日,眼看著天又要黑了,這雪卻絲毫沒有停的意思。腳下積雪沒脛,他們不得不一邊開路,一邊前進,有時匍匐在懸崖峭壁之上,稍有不慎,便會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更麻煩的是,自打離開梵衍那國之後,他們已在大雪山上走了整整五天,雖然竭力節省,帶的幹糧還是用盡了。茫茫蒼蒼的雪原叢林,除了他們這兩人一馬,再難見到一個生靈。兩個年輕人餓得有氣無力,垂著頭像幽靈一樣走著……

然而生命就是這樣,愈是瀕臨死亡,生存的意識就愈加強烈。仿佛生命總是站在兩個極端,要麼脆弱得一觸即潰,要麼頑強得不可思議。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但他們靠著信念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天色發白時,終於看到了那條小溪,從穀裏流出,尾係高山雪原,將那融化的冰水,潺潺涓涓彙聚起來。而此時朔風鎖溪,溪中凝冰半尺,形成一道彎彎曲曲的玉帶。

兩人打起精神,順著小溪又走了幾個時辰,眼前的玉帶越來越寬,形成了一個大冰灘,那冰灘險象環生,般若羯羅走著走著,竟然一不小心掉進一個冰窟窿裏!幸好那裏有個突起將他卡住了,不然實在是不堪設想。盡管如此,玄奘和銀蹤還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拉了上來。

第七天,他們終於走過了那個大冰灘,眼前是一座小小的沙嶺,天色將晚,他們登上嶺巔,隻覺大風呼嘯,侵肌泛骨,玄奘已經餓得頭暈眼花,體能幾乎耗盡,心中卻想,到現在還沒有走出大雪山,看來我們是真的迷路了,但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吃的?

就在這時,忽聽“撲”的一聲,卻是一隻旱獺從他的腳下躥出,卷起一層白茫茫的雪霧。

玄奘苦笑,現在的自己還不如這隻自在的小生靈呢。

“你們兩個是從哪兒來的?”聽到這久違的人聲,玄奘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牧人,手執短叉,趕著一群瘦瘦的山羊朝這邊走來,這些山羊邊走邊拱開積雪,啃著下麵的草根。

玄奘和般若羯羅互望一眼,一時均覺得恍若夢中,兩人一前一後,蹣跚著走了過去——

“這位檀越,我們是遊方僧人,要去小川澤禮佛齒,誰知在這大雪山中迷失了道路,敢問還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你們已經出了大雪山了,”那牧人笑道,“這裏就是小川澤。”

“這裏?”玄奘心中困惑,“那前麵……”

“前麵那座山是黑嶺,”那牧人道,“過了黑嶺就是迦畢拭國了。”

玄奘大喜:“這附近有伽藍嗎?”

“當然,就在附近的村莊上,”看著眼前這兩尊“冰雪雕像”,牧人熱情地向他們發出了邀請,“二位師父隨我到村子裏歇歇吧,前麵的黑嶺還要走幾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