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會兒天黑,涼快了。”玄奘安祥地答道。
“不可能,”阿南達叫道,“我們可都熱得睡不著呢,師父怎會覺得涼快?這是什麼魔法?”
玄奘對他笑笑:“在我的家鄉有一句話,叫作‘心靜自然涼’,你們不覺得這句話法味十足嗎?試著靜下心來吧。”
於是,這些年輕人開始盤腿打坐,旁邊一些商旅也熱得難受,跟著打起坐來。
但周圍的空氣畢竟還是悶熱難當,坐了一會兒,每個人仍是大汗淋漓。
玄奘知他們一時難以定住,於是輕輕念誦道:“善男子,一切障礙,即究竟覺,得念失念,無非解脫,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癡,通為般若,菩薩外道所成就法,同是菩提,無明真如無異境界,諸戒定慧及淫怒癡,俱是梵行。眾生國土,同一法性,地獄天宮,皆為淨土,有性無性,齊成佛道,一切煩惱,畢竟解脫,法界海慧,照了諸相,猶如虛空,此名如來隨順覺性。”
這船上的一部分人畢竟還是有些宿慧的,聽了經文,蟠然領悟,默默入定……
但是也有人始終定不下心,安達邏尼索性提出了要求:“現在睡覺還早,師父能給我們講講經嗎?”
玄奘道:“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是一位修習大乘般若宗的法師講給我聽的,就是發生在這缽羅耶伽的故事。”
“太好了!”幾個年輕人興奮起來,全都圍了過來。
“在缽羅耶伽國中,有一座很有名的伽藍,其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提婆菩薩曾在那裏作《廣百論》。”
說到這裏,玄奘問這幾個年輕人:“提婆菩薩,你們都知道吧?”
“當然知道!”安達邏尼搶著說道,“他是龍樹菩薩的弟子,以長於辯論著稱,挫敗了許多外道。”
“正是,”玄奘點頭道,“提婆菩薩在辯論時經常是妙語連發,其語句之詼諧幽默在佛門弟子中是少見的……”
那一天,提婆自南印度北上,抵達缽羅耶伽國時,在此國中有一位外道婆羅門,辯才無礙,聲名顯赫。其特長是循名責實,從事物的名字開始推究,探求事物的本質。此所謂“一招鮮,吃遍天”,世人竟鮮有能與之論辯者。
當他獲悉提婆到來的消息後,非常高興,立即找了過去。
這位婆羅門一見到提婆,第一句話便是:“你叫什麼名字?”
提婆回答道:“天。”
提婆的名字梵文寫作Deva,其意就是“天”,所以提婆的這個回答屬於據實而答,並無不妥之處。
婆羅門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卻不滿意提婆取了這麼個名字,於是便展開他循名責實的拿手工夫,順著提婆的回話又問:“天是誰?”
提婆回答:“我。”
在印度,“天”與“神”是相同的事物,如:梵天,大自在天等,都是神的名字。婆羅門提問“天是誰?”是想把提婆引入神的問題之中,進行討論。而提婆回答說是“我”,便是以自己的名字作答,巧妙地避開了對方的提問,未墮其轂中。
那婆羅門一計不成,便又順著提婆所答的“我”字進行提問:“我是誰?”
提婆依舊隻回答了他一個字:“狗。”
這個回答表麵上是罵了這位婆羅門,但是婆羅門並沒有立即反應過來。因為,“我”是印度哲學中經常被討論的問題,意思是指事物的自在主體,或自性,本性等。提婆回答一個“狗”字,包含著狗也具有自己本性的意思。所以,婆羅門並未發現自己已經受到了侮辱。
他又接看問:“狗是誰?”
提婆回答:“你。”
“你是誰?”
“天。”
“天是誰?”
“我。”
“我是誰?”
“狗。”
“狗是誰?”
“你。”
他二人就這樣問來答去,總是在“天”、“狗”、“你”、“我”這幾個字之間來回循轉。直到這時,那位婆羅門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仔細一想,原來自己已經被提婆罵了,禁不住放聲大笑,對提婆的幽默風趣佩服得五體投地。
玄奘講到這裏,船上早已是笑聲一片,都說提婆菩薩確實機智過人,辯才無礙。
玄奘也感到輕鬆愉快,嚴格來說,他從大乘般若宗的法師那裏聽來的這個故事,並不是一場真正的辯論,隻是一次興之所至的即興問答。然而,由於提婆的詼諧幽默,使得這個故事充滿了趣味性,令人過耳不忘。
這是不是說明了什麼?看著眼前開心的人群,玄奘不禁想到,婆羅門所提的問題,句句指向玄學領域,極其玄奧;而提婆的回答皆以眼前事物應對,這是不是說明,提婆不承認玄學世界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