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揚州府衙內,徐敬業憂心忡忡地踱著步:“我等在揚州起事,原以為一呼百應,但事與願違,至今響應者唯有楚州司馬李崇福,而武後已任命李孝逸為大將軍,率三十萬大軍前來,不日就有生死大戰。”
駱賓王:“當務之急,是如何進軍,我們不能在揚州等著李孝逸的大軍到來。”
魏思溫:“我們既然是以匡複唐室、輔天子返政為號召,就應率軍直指洛陽,這樣,天下人都知道我們不是起兵叛亂,更不是為了自己稱王,就會群起響應我們。”
薛仲璋:“魏大人的話差矣,我們的實力,要打到洛陽談何容易。我的主張,還是先占領金陵。”
徐敬猷:“對對,金陵乃是帝王之都啊,又有長江天險可以憑借。”
薛仲璋:“占領金陵,我們可以稱王稱霸,然後再揮師北上,進軍中原。這樣可進可退,稱得上是萬全之策。”
魏思溫:“不,我們不能算計小利而忘了大義啊!現在山東豪傑都不滿武氏的專權,急切地等著我們進軍。可我們卻在江南割地稱王,天下人將如何看待我們啊?”
徐敬業擺擺手:“魏大人的主張我看太冒險了,我讚同薛大人的,先在江南站穩腳跟吧。”
魏思溫痛心:“幹大事應有遠見啊!徐大人,我們割據一方,天下人會以為我們是在謀私利,不會支持我們的。沒有人支持,我們就是死路一條啊!”
徐敬業火了,冷冷道:“魏大人,別說了,我主意已定,先拿下金陵,明天我親自率兵馬進攻潤州!”
潤州城外,一架架雲梯架到城牆上,叛軍士兵潮水般朝城牆湧去。城牆上,潤州刺史李思文帶領著軍民殊死抵抗。箭如雨一般從城牆上飛下來,叛軍被射死許多。但還是有許多叛軍爬上城頭。城頭一番激戰,屍橫遍野。
軍中信差馳馬朝洛陽方向奔去。
武則天火速降旨:“命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為江南道行軍大總管,率十萬大軍,火速馳援,與李孝逸大軍互為呼應,一舉擊潰叛軍……”上官婉兒飛快地寫著聖旨。裴炎轉著眼珠子,心裏似乎打著另外的主意。
馬蹄聲聲,車輪滾滾……黑齒常之率領著大軍馳援而去。
戰場上,李孝逸一馬當先,勇不可當。他揮舞著長槍,刺翻了一個又一個叛軍。監軍魏元忠跟著上陣殺敵,揮舞寶劍刺向叛軍。叛軍首領徐敬猷也很勇猛,揮舞大刀,砍翻了一個又一個官兵。
雙方將士混戰在一起,喊殺聲震天動地……
乾元殿內,武則天和睿宗李旦一起坐在台上,神情肅然:“李孝逸大軍與叛軍發生激戰,雙方互有勝負,江南的局勢依然十分緊張啊。”
裴炎上前,大聲道:“太後、皇上,臣以為,這實際上是一場大失敗!”
武則天一凜:“裴愛卿,你這話從何談起啊?”
裴炎:“朝廷三十萬訓練有素的兵馬,卻打不過徐敬業臨時征召的烏合之眾,不是失敗了嗎?”
武則天冷冷道:“我不急,你裴宰相急了?”
裴炎:“當然急了。揚州久攻不下,戰火蔓延,朝廷要知道,揚州一帶是大唐的糧倉,現在天下之糧倉,都掌握在叛軍之手。朝廷軍勝,則叛軍要燒毀糧食,若朝廷兵敗,則徐敬業會動用糧食換兵馬,直逼洛陽。”
李旦這時候有點緊張了:“裴……裴愛卿,你說的是真的嗎?”
裴炎:“當然是真的,皇上,這是你死我活的戰爭,不是兒戲啊!”
李旦驚慌起來:“那如何是好啊?”
武則天卻冷笑一聲,鎮定道:“皇上不要憂慮,徐敬業有這個本事,那就讓他來吧。”
“太後鎮定自若的氣勢令臣佩服啊,不過,情勢確實很危急。”裴炎說著,取出一份奏本,“臣這裏還有一份八百裏快報。”
武則天:“哦?”
裴炎:“西突厥騎兵正大舉進攻玉門、瓜州,西北告急。”
武則天:“是不是南北夾攻了?”
裴炎:“是的。”
武則天:“那你裴愛卿要替朝廷拿出對策來啊。”
裴炎:“主意倒有一個。隻怕太後不能允準。”
武則天:“那要聽你說什麼了?”
裴炎:“攘外必須安內。”
武則天:“那就趕快拿下揚州!”
裴炎正得意:“臣以為不用拿下揚州了。”
武則天:“為什麼?不是說攘外必須安內嗎?”
裴炎:“徐敬業作亂之所以有人響應,無非是皇帝年長,而太後卻遲遲不肯退出朝堂,不讓皇帝親政……”李旦此時坐立不安。薛元超、胡元範等人都明白裴炎要說什麼,緊張地看著武則天。裴炎繼續說著:“隻要太後還政於皇帝,叛軍必然不戰自潰!”此話一出,簡直是石破天驚,整個朝堂鴉雀無聲。
武則天的胸部在起伏,一腔憤怒。武承嗣:“裴炎口出狂言,應立即趕出朝堂。”
武則天卻笑了:“準。……皇上,你現在就可以親政了。”武則天疾步要下台去。李旦急喊:“太後!”武則天停住步,緩緩轉過身來。
李旦戰戰兢兢道:“裴炎,你、你……先帝之遺詔說得明明白白,軍國大事有不決者,當請太後裁決的。”
武則天:“聽聽,皇上都記住了,裴炎,你這個顧命大臣怎麼忘了呢?揚州叛亂,突厥犯邊,難道不是軍國大事嗎?程務挺!”
程務挺:“臣在。”
武則天:“我命你率領洛陽、長安兩萬禦林軍、金吾禁軍馳援玉門、瓜州!”
程務挺:“是。”
武則天:“立即調集兵力!”
程務挺:“是!臣告退!”
武則天:“我相信,李孝逸、黑齒常之兩位將軍在一個月內會拿下揚州的!朝廷大軍,打不過一群烏合之眾,那你們兵部是幹什麼吃的?”
武承嗣帶頭喊:“太後聖明!”
群臣:“太後聖明!皇上聖明!”
武則天:“昭告天下,如果徐敬業無視民眾之饑餓和生命,敢燒毀江南一處糧倉,那,我就下令掘他老徐家的祖墳!剖墳斫棺,子孫坐罪誅殺,我是說到做到的。他徐敬業敢嗎?”
全殿的大臣們被鎮住了。
武則天回到政務殿,立即召張虔勖覲見。
張虔勖站在武則天麵前,大驚:“裴炎私通揚州的叛軍,這……臣可一無所知啊。”
武則天:“所以,我要你悄悄派人,監視裴炎府邸,防止揚州派人來洛陽,來一個裏應外合,防不及防。”
張虔勖:“臣遵旨。”
徐敬業大軍連戰幾日後,損兵折將,傷亡慘重,而黑齒常之率領的十萬援兵即將趕到。此刻,徐敬業大軍猶如困守江南一隅,前途渺茫。
於是,徐敬業提議,由駱賓王出麵前往洛陽,說服裴炎作為內應,請裴炎找機會幹掉武氏。武氏一死,群龍無首,他們就可乘機北上洛陽,大功告成了。
裴炎府邸前,駱賓王化裝成一個算命先生舉著幡旗走來,捋胡須笑望著緊閉的府邸大門。
駱賓王搖著小銅鑼,發出當當的響聲:“算命啊!測算陰陽,能知天命禍福,算得榮華富貴……”裴炎瞟了駱賓王一眼,進門去了。
駱賓王:“化凶為吉,逢難呈祥哦!算命啦!算命哦!”
一個仆人從府門出來,與駱賓王低語幾句,把駱賓王速速地帶進了府門。
裴炎讓丫環們脫掉朝服,換上了便服。仆人帶著駱賓王進來了。駱賓王打量著裴炎,扭頭便走。
裴炎:“先生怎麼走了?”
駱賓王:“是裴炎裴宰相吧?”
裴炎:“是啊,怎麼,本官有什麼凶兆嗎?”
駱賓王:“不,宰相之命,小的不好算啦!話不好說啊!”
裴炎:“死到臨頭?”
駱賓王:“大富大貴!”
裴炎:“是嗎?”
駱賓王:“宰相將來要坐天下囉!”
裴炎冷笑了一聲:“坐天下?當真?”
駱賓王:“以宰相大人的才幹,坐一坐天下又有何不可?”
“那,我也給先生算一算。”駱賓王一怔,裴炎:“本官沒有算錯的話,先生來自揚州。”駱賓王又是一凜。裴炎:“是駱賓王先生吧。……來人啊!”
駱賓王:“怎麼,裴宰相要把我送給武氏?”
裴炎:“太後找你呢,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大才子、大詩人,說反得有理啊!如此才華竟然未得重用,以致淪落為賊,豈不是我們宰相之過嗎?來得正好,我送你見她老人家去,你駱賓王才是大富大貴了呢!”
駱賓王:“婦人之話,宰相還能信嗎?這裏有徐將軍給宰相的一封信……”裴炎接過信,丟進了火爐。駱賓王:“揚州十萬兵鋒直指洛陽!”
裴炎:“你做詩、寫文行,你做官就不行了。”
駱賓王:“但駱賓王是忠於大唐的。起兵,也是要那個女人還政與新皇陛下,這不是與大人想到一處了?難道大人眼睜睜看著牝雞司晨,篡奪大唐江山,豈不是宰相大人負了先帝托付、顧命之恩嗎?”
裴炎:“揚州叛亂,都是你駱賓王和幾個臭秀才煽動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知道嗎?”
駱賓王:“那就十年。”
裴炎:“能等到十年嗎?早人頭落地,魂歸地府了。”
駱賓王捋胡須笑笑:“不要三年,也不要十年,要的是一眨眼的工夫。”
裴炎:“怎麼?想刺殺她?”
駱賓王:“幽禁。”
裴炎:“哈哈,哈哈,洛陽宮的禦林軍、禁軍、翊衛都睡著了,你一眨眼就把她老人家囚禁了?”
駱賓王:“我已經從揚州帶來了五十武士,個個功夫了得。”
裴炎:“哦。”
駱賓王:“隻要她出得宮來,一眨眼就拿下了。隻要洛陽宮中沒有了她,那皇上才是真正的皇上,那揚州烽火立即熄滅,玉門突厥將立即退兵,大唐才得安寧,此乃朝廷之福,萬民之福也!裴宰相若是一個忠臣……”
裴炎:“我能幹什麼?”
駱賓王:“隻要宰相把武後之行蹤告訴我就行了。”
裴炎:“這是兵變啊!”
駱賓王抱拳:“裴宰相將入淩煙閣,青史留名也!何樂而不為?”
裴炎:“這麼個形勢,她能出宮嗎?”
駱賓王:“在下有辦法讓她老人家出宮來。”
裴炎笑了,那笑容慢慢地化成了決戰的剛毅。
深夜,一客棧客房內,依然燈火通明,駱賓王在燈下畫著一幅《鯉魚躍水圖》——畫麵上無數鯉魚躍出水波。
裴炎捧著這張《鯉魚躍水圖》:“……這幾日,龍門漁民看見伊河上有上千條鯉魚跳躍,歡騰水波,陽光下魚鱗閃爍,甚是壯觀!有人畫了一張《鯉魚躍水圖》,攔下我的轎子,要本官把此圖帶進宮來,獻給太後娘娘和皇上。”
武則天:“哦,拿來讓我和皇上看看吧。這上千條鯉魚騰波跳躍,是何等景象啊!”李旦坐在皇位上隻伸了伸頭頸。上官婉兒下台來接過畫圖,回去交給了武則天。武則天欣喜地看畫:“我從來沒看見過這麼壯觀、美妙之景象,啊,今天還跳不跳呢,我真想親自去觀光呢。”
裴炎暗喜:“太後興致這麼高,該去看看。”
武則天把圖交還給上官婉兒,上官婉兒把畫送給李旦看。武則天:“這應該是個好兆頭吧?”
裴炎:“魚躍龍門,天示大喜啊!……還聽說前夜龍門潛溪寺須彌台上的阿彌陀佛佛光照耀,照亮了整個佛殿哪!”
武則天:“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是菩薩保佑我大唐啊!那揚州和玉門、瓜州之戰事,應該可以拿下了吧。”
裴炎:“臣以為當然可以勝之!不日當有捷報頻傳。”
這時,阿寶捧著一份奏本跑入殿來:“報——揚州急報,到——”
武則天:“讓裴宰相念念吧,看看,龍門魚躍,潛溪寺的佛光,真的有那麼靈嗎?”
裴炎已經扯開信封,取出折子:“……是李孝逸大將軍稟報,朝廷大軍已收複揚州;徐賊和叛軍已退之金陵,我軍正在乘勝追擊!”
武則天:“啊!菩薩真的顯靈了!好!我說過了,沒幾個人響應他們的,讓他們鬧幾天吧。老百姓想過平安日子啊,看看,現在,他徐敬業也鬧得差不多了。”
裴炎帶頭喊:“太後聖明!皇上聖明!”
武則天:“聖明什麼呀?這都是蒼天護我大唐,菩薩佑我朝廷。上官大人,準備鑾駕,我要去龍門看看伊河的鯉魚,我去了,魚兒會更加騰躍了啊!到潛溪寺,給阿彌陀佛奉上炷香吧。”
上官婉兒:“是,著禮部安排鑾駕。……娘娘,皇上和大臣們同往嗎?”
武則天:“不用了。國家多事,不要張揚,不要驚動百姓。我就做一個香客,悄悄地去,悄悄的回來就行了。”
上官婉兒:“是。”
突然,一聲雷響。大臣們回頭看殿外,雷鳴電閃。大雨就劈劈啪啪的下來了。武則天愣住:“這天公怎麼不作美啊,什麼時候不好下啊,就現在下。”
裴炎幽幽然地望著天。又是一陣雷鳴電閃。
武則天:“那等天晴了再走吧。……好了,再議朝政吧。程務挺應該出了西安了吧?哎,李孝逸怎麼沒有報告,叛軍退出揚州,那徐敬業有沒有燒了朝廷的糧倉啊?”
裴炎:“報告上沒有寫明。”
武則天:“那立即下令,讓李孝逸督查揚州各處糧倉。”
裴炎:“臣遵旨。”
又一聲雷響,雷雨滂沱。
雨漸漸地停了。端門外,停著皇家豪華的鑾輿,張虔勖和二十名翊衛守著鑾輿。裴炎和薛元超等幾個大臣送武則天過來。武則天在上官婉兒的攙扶下登上鑾輿。武則天微微笑著,一回頭看見了裴炎深那不可測的笑容,但她不動聲色。
張虔勖:“起駕!”翊衛們護送著鑾輿駛離了端門——
薛元超:“怎麼娘娘出行,隻帶這點兒翊衛呢?”
裴炎看天:“嗬嗬,這天啊,說晴就晴了呢!”
裴炎手裏捧著一隻鴿子,把一張小紙條塞進鴿子腿上係著的小竹筒,然後摸摸鴿子的腦袋,笑吟吟道:“去吧,去吧。”
鴿子騰空,展翅在空中盤旋。裴炎盯著鴿子,臉上浮出計謀得逞的笑意:“哈,天公作美啊,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哈哈。”
鴿子盤旋了一圈,飛向遠處,很快就消失了。
鴿子咕咕叫著,停在駱賓王的手上。駱賓王從鴿子腿上的竹筒裏取出那張小紙條,展開,笑了:“武後啊武後,你這麼精明的女人,也有中計的時候啊?這一下,你是在劫難逃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