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有勞左兄,大家借此一樂。”況且並不推辭。
左東閣舉人在身,自以為治學方麵勝過況且,問道:“不知許兄弟治學偏重哪一方麵?秦漢文賦抑或唐宋詩詞,還是本朝的八股墨卷?”
況且道:“兄弟我此番出來,隻為了要查詢本朝開國初年的史料,尤其是一些皇家秘檔、各地方誌。外帶實地踏勘關隘山河,以證史書的地理誌。”
況且此番確實是為中都皇家秘檔而來,但不能明說,隻能夾帶一堆閑雜科目,遮人耳目,混肴視聽,別人也就無法知道他真實用意所在。
左家父子又對視一眼,意思是,竟然還有人喜歡這些枯燥學問,真是少見。
不過他們也沒往深處想,畢竟對況且不能以常人的思維來理解,天才的世界寬闊無比,有時也莫名其妙。
左文祥歎道:“你看看人家是怎麼治學的。世上這些庸人俗子自命為文人,學來學去不過是一肚子爛八股,早都發黴爛透了。”
左東閣也讚道:“高,許兄弟的眼界實在是高,立意更是出人意表。不過我聽說王世貞好像也在收集國初史料,像是要撰寫《國初群雄誌》。”
王世貞乃明朝中年文壇霸主,古文運動領袖,號稱書不讀秦漢以下。把什麼謝靈運、陶淵明、陸機、蕭統等兩晉文人一筆抹殺,遑論唐詩宋詞,唐宋八大家了。
他與張居正同年進士,文采風流照映一代,士子得其一言之讚,就如魚躍龍門,一夜間紅遍天下。故此有王龍門之稱。
他當時牛掰到何等程度,士子文人如果能與其共處一室,得其即席一語,便會感覺畢生榮幸,死而無憾。
不過《國初群雄誌》一書後來由崇禎朝禮部尚書,也是一代文壇霸主錢謙益所撰寫。王世貞未能完成這一願望。
況且一直仰慕王世貞的盛名,隻是層次相差太遠太遠,他現在還無法觸及。畢竟他在蘇州,連文征明都未見到,唐伯虎也隻是聞其名不見其人,江南文化圈沒有玩轉,又何談全國的文化圈?
江南雖號稱文物之盛冠於全國,卻也不能代表整個士林。\t
“方誌倒是好說,陸知府好像在招人補纂鳳陽府誌,如果兄弟要看國初時的方誌,我可以辦到。”左東閣說道。
“多謝左兄。”況且起身一揖。
後世流傳的《鳳陽府誌》乃是清朝時人編撰,但這不等於說明朝沒有方誌。其實曆朝曆代,各地官府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搜集資料,撰寫方誌,隻不過每次朝代變遷,這些史料基本都毀於兵燹戰亂中,鮮有幸存。
左東閣拱拱手,卻又皺眉道:“不過,調閱皇家秘檔有些困難,好像鳳陽府都無權,必須在南京守備府備案,經由聖旨允準方可。”
況且既然賣出了破綻,左東閣焉能不打蛇隨棍上,這所謂的難處就是要人情。他們已經找到況且的一處弱點,太重人情。他們要主打的正是這張牌,不怕他不就範。
“左兄,我也是隨口一說,這個再議。”
況且擺擺手,他可不想初來乍到,就欠下左家的人情。當初在山鎮裏一頓飯就引出許多後話,在這裏若是欠下大的人情,他可能就要在鳳陽終老此生了。
對於況且來講,鳳陽畢竟不是蘇州,左東閣也不是周文賓兄弟,他不能由著性子來,更不能不分彼此。在蘇州,文人本來就同氣連枝,兄弟之間相互扶助很自然,談不上人情。同門師兄弟跟親兄弟一樣,相處久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篇亂賬,沒人能理清。
“明兒個我去拜會一下皇宮的鎮守太監劉公公,他好像掌管著皇宮各門戶的鑰匙,說不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著拿出秘檔。既然此事對世兄很重要,我說不得豁出這張老臉,再送筆重禮,估計就能辦到。”
左文祥乘機而上,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當然不能放過。而他的意思更明顯,要花人情了,他花的人情也就是況且欠下的。
這個,你況且作為妖孽不可能不懂其中的含義吧。
果然,況且突然咳嗽起來,臉一時漲得通紅。
蕭妮兒焦慮的望了況且一眼,收回目光時正巧與左羚得意的眼神碰撞了一下。蕭妮兒毫不示弱地瞪大了眼睛,那意思是,膽敢對他打什麼鬼主意,我不會饒過你!左羚眼神中傳遞的信息比較複雜,似乎是在說,你別凶,小神醫根本就不是你的菜,你就算了吧。
蕭萬裏半閉著眼睛,用餘光略過眼前的一切,緩慢清了清嗓子。他忽然想到了千機老人,忍不住嘿嘿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