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事件:與頤廬同齡(1 / 3)

第二章事件:與頤廬同齡

護法戰爭信陽戒嚴

1. 雞公山上別墅甚多,人稱萬國建築博覽會,但在教會區和洋商區中間、南街和北街的交彙處靳山的陡崖上,卻矗立著一棟中國人興建的別墅,名叫頤廬,也叫誌氣樓。當時的頤廬,是一組建築群,除了頤廬(87號)、配樓(86號)、還有小誌氣樓,以及編號分別為0、7、9、88和89的建築,另外還有花園等附屬設施,規模龐大,氣勢宏偉。其中的頤廬,尤其引人注目。

頤廬

頤廬共四層,風格中西混合,花崗岩料石牆體,寬度和高度為21米,取方正之意,長18米,建築麵積1274平方米。總體的建築樣式可謂中西合璧:

門前臥有石獅,表明主人的將軍身份;樓頂設覆鍾式塔亭和轎亭,亭上彩繪有飛龍、蝙蝠、花卉等象征著“福祿壽”三星吉祥圖案;煙囪雕塑有蓮花,體現了主人的佛教信仰;

環廊外沿為羅馬拱券,二樓大門是文藝複興時期彩色玻璃式樣,二、三層和頂部四周圍築有意大利式庭院廊柱;涼台、環廊、平頂、水磨石地坪、前後門等采用西方模式。

如此富麗堂皇的別墅,其主人究竟是什麼身份呢?他便是北洋將領、陸軍上將靳雲鶚。

頤廬主人靳雲鶚,出生於山東鄒城市嶧山鎮苗家莊村,後來遷移到了濟寧。他出身貧苦,父親早亡,兄弟姐妹七張嘴,全靠母親邱氏賣煎餅、當奶媽為生。邱氏奶過的孩子想來不少,但其中最著名的,肯定是潘複。他後來當了財政總長、國務總理;邱氏的大兒子,也就是靳雲鶚的大哥靳雲鵬,北洋時期兩度組閣,是著名的“斜眼總理”,陸軍上將軍銜;老二靳雲鶚是當時的風雲人物,直係悍將,三兄弟中的老三靳雲鶴仰仗兩位兄長的勢力,也官拜少將,結果成就了邱氏的神話:

一奶兩總理,生子皆將軍。

尤其令人稱道的是,兒子發達之後的邱氏,與潘家一直保持著聯係。後來大家都退居天津,每年春節,她都以主仆之禮前往潘家拜年。潘複自然也要給她拜年。

童年時期的靳雲鶚,少不了要跟哥哥一道,沿街叫賣煎餅,但這種日子終究難以持久。眼見著他們一天大似一天,怎麼辦呢?為了填飽肚子,他們隻好投軍。吃糧當兵吃糧當兵,當了兵自然也就有軍糧可吃。1894年,十八歲的靳雲鵬帶著弟弟,前往天津小站投軍。這位山東大漢,比吳佩孚的命運稍微好一點點:吳佩孚投軍時,因為麵窄腰細,體形瘦弱,不像赳赳武夫,風度屬於偷香擲果之輩,竟然屢次不能如願。而靳老大跟靳老二,則無此曲折。他們順利地獲得新軍的身份,置身段祺瑞麾下。四年之後,靳雲鵬進入武備學堂第一期學習,畢業後留任教習,由此成為段祺瑞的門生,最終成長為皖係的四大金剛之首(另外三名,分別是徐樹錚、吳光新和傅良佐)。

當兵那一年,靳雲鶚剛剛十三歲。他後來以學兵的身份,考入保定參謀學堂。北洋武力所辦的學堂,名目甚多。由於段祺瑞總成其事,有學堂監督身份,所以吳佩孚也好,靳雲鶚也好,名義上跟段祺瑞都有師生關係。

靳雲鶚

靳雲鶚畢業之後,先到駐清江浦的陸軍第十三混成協擔任參謀官,負責訓練,後來又調到蘇州,依舊擔任參謀。辛亥革命後,全軍起義,奉命北調保定,組成第一軍。第一軍的司令官,那時不叫軍長,而稱“軍統”,不是別人,正是段祺瑞。他又把靳雲鶚調到軍部機關,身份還是參謀。

機關幹部的提拔總比基層來得快些。這個規律至少在靳雲鶚那時已經成立。沒過多久,他便當了第八混成旅的第二團團長,駐防信陽。這是靳雲鶚跟信陽結緣的初始,時間當不早於1914年年底。他們駐防信陽的主要目的,便是圍剿白朗。

那一年靳雲鶚三十三歲。

三年之後的1917年,河南督軍趙倜任命靳雲鶚為信陽戒嚴司令。此時的靳雲鶚,已經升任第八混成旅旅長。不過這個混成旅,實際是個假混成旅,隻有步兵兩團一營,騎兵一連。成立之初,設有軍樂隊半分隊,此時已經撤銷。該旅隸屬陸軍部,成立於保定,故而起初規定,官長出缺,由旅部呈請陸軍部遞補,士兵則到直隸招募。平時的職責,是兼任地方防務,每年經費預算五十一萬二千三百元,由陸軍部支領。

信陽戒嚴司令的司令部自然要設在信陽城內,主力也在城內駐紮。不過靳雲鶚本人早已常駐雞公山,因為他的肺不好;而他的肺之所以不好,估計跟他長期抽大煙,不無關聯。

靳雲鶚在信陽擔任戒嚴司令的大背景,是1917年至1918年爆發的護法戰爭。那時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經接近尾聲。

靳雲鵬任國務總理時的照片

2. 由孫中山先生主持修訂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以及根據這個精神組成的國會,一直被視為共和國的象征。袁世凱死後,黎元洪和段祺瑞分別出任總統和總理,恢複了《約法》和國會。當時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是否向德國宣戰的問題上,出現了“府院之爭”。段祺瑞主戰,黎元洪和國會則持保留態度。最終黎元洪解除段祺瑞的總理職務,並引督軍團團長張勳入京,借以自重。但誰也想不到,張勳帶領鞭子軍入京之後,卻演出了一場複辟的鬧劇。複辟最終被段祺瑞鎮壓,黎元洪引咎辭職,由馮國璋繼任總統。

此事被段祺瑞自詡為“再造共和”,但是國會已被解散,法統自然全無。孫中山隨即在南方組織國會,成立臨時政府,護法戰爭由此上演。

北洋政府內部的態度當然並不一致。段祺瑞繼續推行武裝統一的策略,以達到同時消耗直係和革命勢力的目的,因此積極主戰;而直係的馮國璋則暗中談和,希望借西南諸省的力量,與段祺瑞抗衡。

護法戰爭是場並不激烈的戰爭。單純從軍事的角度看,沒有多大的價值。仗打得不漂亮,時間倒是拖得長。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參戰雙方內部均矛盾重重,勾心鬥角。那些曲折複雜的心理,以及互相算計的關係,完全可以寫成一本書。我們長話短說,主要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皖係主戰。總策劃是段祺瑞,急先鋒是他的兩大金剛:傅良佐取代譚延闓,出任湖南督軍;吳光新出任長江上遊總司令兼四川查辦使。此時段祺瑞的總體策略,是下湖南以製兩廣,打四川勢壓滇黔。

1917年10月3日,孫中山正式下令討伐段祺瑞,湖南護法軍總司令程潛隨即在湘南組織司令部。傅良佐也命令第八師師長王汝賢(字少甫,北京密雲人。)和第二十師師長範國璋(字子瑜,天津人),兵分三路討伐。兩軍在湘潭混戰一個多月,後來直係的王汝賢和範國璋不願為皖係賣命,11月14日徑自通電主和,率部離開衡陽前線,20日護法軍隨即輕取長沙。而在四川,唐繼堯組織滇黔聯軍,會同四川革命軍,也於12月3日攻占重慶,擊退吳光新。

第二個階段,則是直皖都要戰。

湖南的失敗由於直係的掣肘,段祺瑞非常惱火,向馮國璋提出辭呈。馮國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指使長江三督,湖北督軍王占元、江西督軍陳光遠和江蘇督軍李純,發表聯合通電,主張南北罷兵、和平解決,同時罷免段祺瑞,直皖矛盾就此公開,上了台麵。

北方勾心鬥角,南方各有主張。孫中山堅決反對調和,聲稱“舍恢複約法及舊國會外,斷無磋商餘地”;程潛主張乘勢攻破嶽陽,鞏固湖南;桂係的陸榮廷見已經占領湖南,無意北進,下令停火;唐繼堯呢,則是心口不一,言行矛盾:一方麵慷慨陳詞,表示堅決追隨孫中山繼續護法,一邊又跟陸榮廷協調立場,讓子彈不再飛。

段祺瑞雖然不再是總理,但影響和勢力還在。他當然不甘心就此下台。在他和心腹徐樹錚的策動下,吉黑奉直等十三省督軍連續兩次開會商議,要求對西南用兵。馮國璋無奈,隻得任命段祺瑞為參戰督辦,皖係的段芝貴任陸軍總長,下令討伐。

皖係勢力卷土重來。

跟馮國璋同屬直係的直隸督軍曹錕,在督軍會議上也積極主戰,但接到命令後,卻遲遲不肯行動。因為張勳複辟時,段祺瑞為了讓曹錕出兵,答應事後讓他擴充三個旅,但最終隻給了兩個旅的番號、一個旅的糧餉,曹錕很不高興。如今為了調動曹錕,段祺瑞無奈,隻得再給一個旅的番號。

曹錕遲遲不動,段祺瑞固然著急,但更著急的,還是湖北督軍王占元。因為黎天才(字輔臣,彝族。曾隨馮子材抗法)率領鄂軍第九師早已在襄樊宣布“自主”,武漢岌岌可危。王於是不斷催促曹錕出兵,甚至親自趕到保定促駕。曹錕說:“於公於私,我都該趕緊出兵。可是段爺淨騙我,讓我打仗,但隻給隊伍不給糧餉,我拿什麼去打?沒錢辦不了事啊。”

對於王占元而言,錢當然不是問題。他立即答應,先行墊付兩個月的軍餉。此時政府公布曹錕出任兩湖宣撫使,張敬堯為攻鄂前敵總司令,所有軍隊同歸曹錕節製,這位布販子出身的曹三爺,才愉快地擂響戰鼓。一個師外加三個旅的人馬全部出動,隻留下補充旅看守保定老巢。

站在雞公山上,從信陽的角度出發,護法戰爭的主角兒既非孫中山也非陸榮廷或者唐繼堯。而是先後在信陽駐紮的吳佩孚和張敬堯。吳佩孚暫且不說,張敬堯早在辛亥革命爆發的當年,便率領一個旅,駐紮在信陽的五裏店。那時他還是李純的部下。這一仗,的確是他們倆的影響最大,名聲最響。不過前者是好,後者為壞。

先說好的吧。1918年1月某日,信陽車站上赫然貼出一張告示,聲稱接政府電令,即日起,信陽以南各個車站客貨車一律停開,全部運力用於運兵南下平叛。這項嚴重擾亂百姓生活的規定,持續了大約一月左右。其背景,正是署理第三師師長、蓬萊當年位列第二十七名的秀才吳佩孚,率兵南下跟護法軍作戰。革命生產兩不誤。軍隊要打仗,雞公山上的外國人,還在擴張。就在那一年,河南交涉署委托工部局,在雞公山上成立租地局,繼續開發山上的河南森林地,用於出租。一時間,雞公山上生意大好。

但是這個好,還是無法蓋住秀才將軍吳佩孚的風頭。

3. 王占元對於請來的直軍非常優待。自己的部隊可以欠餉,但直軍一分不欠。有一次,直軍領到的軍糧發黴,王占元得知後立即下令,撤換兩個管給養的軍需官。他拚命跟吳佩孚拉老鄉關係,三天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燈紅酒綠,夜夜笙歌。吳佩孚也很領情,打下襄樊後繳獲了不少槍支,他留下一部分補充部隊,其餘的全部給了王占元。

拿下襄樊後,直軍在鯰魚套休整了好幾個月。這時中央政府的軍餉終於到賬。曹錕說:“子春,我該還你賬了!”王占元說:“你出了這麼大的力,還用這樣?”曹錕說:“自家弟兄,緩急相通,患難與共。這樣吧,還你一個月,算借你一個月的吧。”

吳佩孚率部開進湖南後,曹錕將前線的事情全部委托給吳,自己待在武漢花天酒地。正所謂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王占元每天都陪著曹三爺喝酒抽大煙,上戲園子聽戲。而吳佩孚果然爭氣,一路高歌猛進,相繼攻占嶽陽、長沙和衡陽。曹錕十分得意。每逢前線的軍需官回來,他都含笑詢問情況:“怎麼樣?不苦吧?多上王督軍那兒跑幾趟,報告前線情形,多給咱們弄點給養!”

這一仗吳佩孚確實打出了名氣,不過呢,口惠而實不至。皖係的張敬堯最終出任湖南督軍、署理湖南省長,曹錕隻不過弄了個四省經略使的虛銜。直係打仗、皖係升官,曹吳不爽。此時段祺瑞電令“乘勝前進”,馮國璋則示意“適可而止”。曹錕正在躊躇,忽然接到吳佩孚從前線打來的電報。聲稱直隸乃根本之地,萬一有失,將來無家可歸,請速回保定坐鎮。同時附有馮國璋直接打給吳佩孚的電報一封。

段祺瑞的確在算計直係,就像直係也在不斷算計他那樣。吳光新在湖北有一師三旅人馬,但段祺瑞卻無意動用,打算“好鋼用在刀刃上”,想派吳佩孚直下兩廣。屆時吳光新如果不能控製兩湖,就讓他到河南取代趙倜,用徐樹錚占據直隸,派馬良占據山東。無論如何,可以保有直魯豫三省(辛亥革命期間,除了甘肅,隻有直魯豫三省沒有宣布獨立),以為外援。

得到馮國璋透露的口風,曹錕也不請示中央,便帶領衛隊團回了保定,隻把吳佩孚和主力留在前線。而吳佩孚則跟陸榮廷、譚延闓、程潛、趙恒惕等人達成默契,停火息戰。

無論如何,吳佩孚在全國人民麵前露了臉,“常勝將軍”的聲名鵲起。但是相形之下,湖南人對張敬堯的印象更加深刻一些。從古至今,很少見到如此貪婪殘暴而又無能的督軍。

無論何時何地,湖南人提到張敬堯,總是恨之入骨,利用諧音,稱他為“張毒”和“毒菌”。他和弟弟張敬湯對湖南的荼毒,比起帝國主義的侵略,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部下犯了燒殺搶劫的案子,苦主告到張敬堯跟前,反被他誣為“勾結南方亂黨、故意汙蔑本軍名譽”,因此“不殺不足以懲戒刁頑。”哢嚓哢嚓幾刀下去,幾顆人頭落地,果然再也無人告狀,他和他的第七師因此而“秋毫無犯、政簡刑清”。幸虧張敬堯在五裏店駐紮的時間不長,否則信陽人民肯定也要遭殃。

湖南人曆來都不是好惹的。他們受了欺負,不可能打落門牙朝肚裏吞。北京的報紙,對張敬堯口誅筆伐,要求撤換他的聲音不絕於耳。可作為皖係幹將,段祺瑞自然不肯隨便動他。

從黃河以南到洞庭湖以南,張敬堯還要毒害湖南人民多久呢?雖然遠隔千裏,但兩地百姓其實休戚相關。一年之後信陽的那場兵變浩劫,其實與之密切相關。這事且容後敘;而就在湖南遭遇人禍的同時,信陽也遇到了天災:瘟疫。

1918年10月,信陽城鄉瘟疫流行,病者十之八九,亡者十之二三。

馮玉祥“賣拐”

1. 消極避戰的不僅僅是直係,還有第十六混成旅旅長馮玉祥。幾家歡喜幾家愁。白朗起義,不知道葬送了多少人的生命,但依舊有人從中受益。馮玉祥就是其中之一。為了鎮壓白朗,陸建章將馮部擴充為混成旅,馮由此而成為第十六混成旅旅長。

馮玉祥的十六混成旅在信陽駐紮時間不長,但影響卻不小。1917年冬天,他也奉命帶兵南下援閩,跟革命黨人作戰。到達武穴時,突然停軍不發,隨後發出和平通電。對於段祺瑞而言,這不啻於又是一記耳光,北京政府立即宣布,給予馮玉祥撤職留任的處分,同時派陸建章前來促駕。

陸建章是誰?馮玉祥的親戚。馮的原配夫人劉德貞,官方說法病逝於北京醫院,但她二兒子馮洪誌在莫斯科留學時卻親口告訴同學,是被因為家事矛盾而被馮玉祥踢死的。無論死法如何,她反正是陸建章的小姨子。滄州劉家的四個姑娘,先後嫁給四個軍界要人,時稱滄州劉氏四夫人,顯赫一時:一個嫁給陸建章,一個嫁給馮玉祥,一個嫁給二十師師長、陝西督軍閻相文,一個嫁給馮玉祥的參謀長、陝西省主席石敬亭。說來也巧,這三個督軍、一個省主席,全部開府於陝西。可見當時拉幫結派的普遍。

其實擱在軍閥混戰的時代,這個關係一錢不值。曹錕的弟弟還跟張作霖是兒女親家呢。關鍵在於,陸建章不僅在關鍵時刻提拔重用了馮玉祥,對他還有活命之恩。

嚴格說起來,馮玉祥也是當仁不讓的首義元勳。不過他起義的地點不在武昌,而在灤州(今河北灤縣)。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這事還得從永平秋操開頭。為了檢閱練兵成果,清廷規定“間歲秋操”,每兩年搞一次演習。1911年的秋季演習,定在直隸永平府(今河北盧龍)。操演軍隊沿北寧鐵路(今京山鐵路)東西對進。東路是以漢人為主的新軍,軍谘使馮國璋為總統官,第六鎮統製吳祿貞和第二十鎮統製張紹曾為副總統官,下轄第四鎮、第六鎮、第十三混成協和第二十鎮,自東北南下駐山海關至灤州一線。西路軍是以滿人為主的宮廷禁衛軍,皇族大臣舒清阿為總統官,軍谘官田獻章、哈漢章為副總統官,包括禁衛軍的第一、二、三混成協,由通州進駐豐潤開平一線。參演總兵力七萬多人,載濤為“恭代大皇帝閱操大臣”,按照今天的話說,就是演習總指揮。

跟現在的演習多有預案那樣,這個永平秋操,也有嚴格的規定動作和結果。其計劃簡直近乎完美。詳細日程如下:

10月10日(農曆8月19日)兩軍開操,初戰西軍“敗”退至石佛莊;

12日兩軍再戰,西軍仍“敗”,又退至古冶;

14日西軍轉守為攻,大“勝”東軍,東軍退卻到坨子頭、柏樹莊;

15至17日兩軍“議和”;

18至19日舉行閱兵式;

20日罷操。

這份日程計劃很有意思。如果考慮到著名軍事家蔣百裏也曾參與其中,是製定者之一(當然所占百分比不定),則會更加有意思。可以想見,最後那個閱兵儀式無比威嚴,也無比熱鬧,好讓上上下下都有麵子。清廷甚至為此專門從德國進口了五十二挺馬克沁機關槍裝備部隊,最終它們給武漢前線的革命軍製造了巨大的麻煩。為什麼內定西軍先敗後勝呢?因為不如此則無法顯示“滿強漢弱”,無法維係專製統治;為什麼要兩軍議和呢?這又跟那年月裏革命黨層出不窮的起義不無聯係。

然而這個內定西軍獲勝的、近乎意淫的結局,卻惹惱了革命黨人、第六鎮統製吳祿貞。

吳祿貞字綏卿,湖北雲夢人。他的第六鎮統製其實是買來的,賄賂奕劻所得,據說價碼是萬兩白銀。載灃等人覺得此舉可以製衡袁世凱,也就點了頭。買官當然不甚光彩,不過他當官不為私而為公,也就無傷大雅。

吳祿貞身材瘦小,但生性風流,納娼為妾不惜巨資,跟另外一個革命家蔡鍔齊名,號稱南蔡北吳。不過蔡鍔弄出了真名堂,與小鳳仙的愛情至今依然能動人,而吳這方麵的成績要遜色很多。當然,蔡鍔的真愛並非小鳳仙。他對後者更多的可能還是利用。這一點,也能搞清楚。

這是私生活問題,暫且放下。隻說政治主張。吳祿貞不但是革命黨,而且還持“中央革命論”,主張直接針對清政府的心髒地帶動刀。翻開地圖就可以發現,清末的革命,基本都集中在南方,在清政府統治的邊遠地帶,山高皇帝遠的區域。吳祿貞覺得這不過癮。他跟二十鎮統製張紹曾、第二混成協統領藍天蔚,是日本士官學校同學,號稱“士官三傑”,都傾向革命,決定大家一起動手,到時候不玩演習而玩實戰,讓子彈飛,直接用子彈招呼禁軍;把他們就地解決後,直撲京津。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這台策劃精美的好戲,清廷沒有看到,是因為武昌有“亂黨暴動”;吳祿貞沒有看到,則是因為清廷的警覺。事實上,吳祿貞駐紮在保定的第六鎮,壓根就沒能開赴永平參加秋操。大約是他平時的種種表現,引起了“領導”的警覺,朝廷臨時更改計劃,不讓第六鎮參加。

也難怪清廷疑神疑鬼。當時的風聲確實緊張。上次的太湖秋操,就因為熊成基從中攪局,策動新軍起義,而涼了黃花菜。這麼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自然得格外警覺。

各路人馬按照原計劃,在永平一帶集結。各地也紛紛派人觀操。比如革命黨人程潛和孔庚。但就在這時,南方的武昌傳出一聲驚雷。清廷立即下令,停止秋操,所有部隊各回原防,但張紹曾拒絕執行命令;再令張紹曾帶兵南下平叛,張猶豫不決,其部下馮玉祥等人則極力建議就此起事。馮當時任二十鎮八十三標三營管帶,故而後來他的核心力量,被稱為“老三營”。馮傾向革命,跟另外兩個管帶王金銘、施從雲是同誌,曾組織武學研究會,以為聯絡。

關鍵時刻,張紹曾截獲朝廷從西伯利亞經盛京運往漢口的軍火,共計五千支槍,五百萬發子彈。他隨即采取中間路線:既不南下平叛,也不就地起義,而是發動兵諫:10月29日,通電清政府,提出《十二條政綱》,要求“廢除內閣、速開國會”。聲稱隻要“實行立憲”,便可“停軍不發”。

真是屋漏偏遇連陰雨。就在灤州兵諫的同一天,山西民軍殺死巡撫陸鍾奇宣布獨立。清廷內外交困,不得不口頭答應《十二條政綱》,把“嚴懲”改為“嘉獎”,說張紹曾“忠勇體國”,賞給“侍郎銜”,並以皇帝名義下《罪己詔》,宣布開放黨禁,釋放政治犯,撤銷皇族內閣,實行立憲。還以《十二條政綱》為藍本,起草《憲法重大信條十九條》,11月3日公布,並宣誓太廟,以示信守。此前立憲派經過多次請願鬥爭,甚至被殺被逐,也僅僅爭得五年預備立憲期,而今一朝即成。

但是話說得漂亮,行動卻絲毫不放鬆。

那時清廷尚不清楚吳祿貞的底細,但知道“士官三傑”關係密切,於是就派吳前往灤州“宣慰”。這樣也好讓吳祿貞脫離部隊。當時第六鎮的第十一協已經編入第一軍,在協統李純的帶領下,南下武漢作戰,隻剩下第十二協開往石家莊,計劃對山西用兵。旁邊還有第一鎮的第一標。第一鎮由禁衛軍改編,以旗人為主。其任務主要是監視第六鎮。

10月30日,吳祿貞由北京趕往灤州,帶著軍諮府第三廳廳長陳其采。陳其采不僅是吳的士官學校一期同學,而且胞兄陳其美又是大名鼎鼎的革命黨,早已在上海宣布獨立,因此吳祿貞想當然地認為,陳其采會支持自己,一路上便將自己的計劃毫無保留地坦誠相告。

吳祿貞在灤州待了一天。據說曾經達成協議,以第二十鎮為第一軍,從灤州西進;藍天蔚的第二混成協為第二軍,後援策應;吳祿貞率第六鎮為第三軍,由保定北上。兩路夾擊,合圍北京。

然而會後用飯,這才發覺陳其采已不見蹤影。後來灤州的車皮也神秘消失。無論計劃是否被陳其采泄密,次日也就是31日,吳祿貞得知第六鎮第十二協已經接到命令要進軍山西,趕緊連夜趕赴石家莊。

吳祿貞在革命黨人何遂、孔庚的幫助下,不僅沒有跟山西開戰,反倒跟閻錫山達成協議,組成燕晉聯軍一同北上。11月4日,朝廷下令,吳祿貞署理山西巡撫,以便讓他跟閻錫山火並;6日夜,吳祿貞在石家莊車站召集軍官開會,宣布次日起義,違抗者軍法從事,次日淩晨他即在站長室內遭遇騎兵管帶馬步周的刺殺,腦袋也被砍下。

當時灤州的車皮已經調走,朝廷又將第三鎮開進到廊坊,隔斷吳、張二人的聯係,再將二十鎮分散調開,灤州隻剩下七十九標的三個營。張紹曾無奈,隻得交出兵權避居天津。1928年,他也被神秘地刺死,死因類似吳祿貞,也是個無頭案。

2. 上層的掙紮在中層的阻撓下已經失敗,但基層的努力還在進行中。希望仍在下級軍官身上:王金銘、施從雲和馮玉祥,當時的級別都是管帶,典型的基層幹部。

1911年12月30日晚,三人致電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以及上海議和代表伍廷芳、唐紹儀,申明“全體主張共和乃人心所向,非兵力之可阻”,“非共和難免人民之塗炭,難免外人之幹涉”。但是關鍵時刻,他們還是忘不了辛亥革命在武昌的老傳統:搬出標統嶽兆麟,要推舉他為北軍大都督,但是嶽兆麟根本不想革命。他趁機逃脫,向通永鎮總兵王懷慶通風報信。

王懷慶是誰?他曾任聶士成的中軍。蓬萊秀才吳佩孚首次投軍,便得益於此公玉成。聞聽是秀才從軍,王甚為支持,便推薦他進入開平武備學堂。然而沒過多久,八國聯軍入侵北京,聶士成指揮所部死戰不退,最終壯烈犧牲於天津八裏台子。王懷慶於槍林彈雨中將聶士成的遺體背回大營入殮,最終又護送靈柩至聶的原籍合肥安葬,聶家深為感激,而王的“忠義”之名也遍布天下。

經過這場變故,吳秀才畢業即失業,隻得在街頭擺卦攤替人寫信過活。這都是陳年往事,隻說目下。王懷慶接到密報,不敢怠慢,趕緊上報袁世凱。

袁世凱對於灤州早有警覺。於是命令王懷慶,趕赴灤州“便宜行事”,“勸解撫慰、察其真相”,“收束兵隊、密籌抵禦”。

1912年的元旦,王懷慶到達灤州。他企圖利用施從雲之兄施從濱(字好善,安徽桐城人)等人,說服施從雲和王金銘,“順機消弭”。關鍵時刻,施從雲和王金銘等人又犯了老毛病,企圖脅迫王懷慶革命,讓他出任大都督。他們將王懷慶團團圍住,以槍相逼;當夜甚至還派出炸彈隊,到王懷慶下榻的灤州車站福德恒客棧,軟硬兼施,“曉以大義”。

在炸彈威逼之下,王懷慶“欣然革命”,同意出任大都督。約定次日進城,登壇拜將受印。儀式完畢後,精於騎術的王懷慶心生一計,建議跟革命黨軍官們比賽騎術。王的坐騎腳力非凡,當他看到大家的馬都顯出疲態,突然策馬向西北疾馳而去。老半天後,革命黨人這才醒過神來,趕緊追趕。王一口氣跑到灤州以西五公裏處,忽見前麵有一條沙河。他趕緊撥轉馬頭後退數十步,然而快馬加鞭,竟然像劉備馬躍檀溪那樣,飛馳過河,疾馳二十五公裏,逃回開平,吐出兩口鮮血,然後發兵出擊。

古今中外,像這樣脅迫革命和逃脫革命的精彩劇目,確實少見。

革命者為何要這樣?除了自覺位卑職低,難以服眾之外,恐怕內心深處,多少也有些許推脫責任的心理。天塌下來個高的頂著。找個人出任大都督,那便是大樹,或許能在下麵乘涼。

3. 此時革命者再無指望,隻得於當日成立北方革命軍政府,推王金銘為大都督,施從雲為總司令,張建功為副都督,馮玉祥為參謀長。而張建功,也是假革命的陰謀分子。

發動之後,原來聯絡的二十八路英雄都不見響應,包括馮玉祥。因為他已經被拘禁於駐地海陽。不過孫中山並未忘記他們。信陽新縣新集鎮人劉基炎,時任滬軍都督府參謀長,又被孫中山委任為北伐先鋒司令官,率部馳援北方。劉基炎帶領吳淞炮台的步兵一營、江北混成旅一個營、海軍駐滬艦艇陸戰隊一個營以及一個學生隊,總計兩千多人,分乘招商局的四艘輪船,在軍艦的護航下,自煙台登陸,與圍攻黃縣(今山東龍口市)的清軍接火。經過激戰清軍敗退至掖縣(今山東萊州市)。

然而問題在於,遠水不救近火。而占據灤州城的張建功,又指揮所部第三營,突然向義軍開槍。

經過苦戰,義軍未能攻下灤州,不得不改變計劃,放棄灤州西進。開進到雷莊附近時,發現鐵軌已被拆除,隻得下車跟堵截的清軍作戰。

作戰的結果也極富戲劇性。

當時前來堵截的清軍,除了王懷慶所部,還有第三鎮的三個營。因為聯絡問題,譚慶林(號英甫,泰安人)所部夾在自己人和革命軍中間,兩麵挨打,不得不鳴號停戰。革命軍聽到信號,以為敵人要投降,自然沒有不從的道理,便鳴號同意,暫時停火;後麵的清軍又將這誤以為革命軍的投降信號,也鳴號停戰,並要求革命軍派代表前去議和。

王金銘和施從雲輕信敵言,帶領百人前往議和,結果被王懷慶拿住,順手殺害。而對於人高馬大的馮玉祥,王懷慶心生惻隱,沒有就地正法,轉而遞送北京,馮因此躲過一劫。

王金銘和施從雲已死,馮玉祥怎麼辦呢?在馮玉祥的提拔使用問題上,陸建章出力甚殷。袁世凱的本意,也要斬草除根,一並殺掉。當時陸建章正好擔任執法營務處長。他對袁說,這家夥是個可用之才,不過是受人蠱惑,交給我,我一定能帶好。

馮玉祥終於保住了性命。

4. 對於陸建章,我們更應該記住的不是這事,而是他後來督陝時的“政績”:他以二十四萬銀元的價格,將“昭陵六駿”中的“颯露紫”和“拳毛騧”這兩件絕世珍品文物,賣給了美國的文物販子。至今這兩項國寶,依然流落在美。1916年5月,陸不得不離開陝西時,陳樹藩召集省城官吏到西安八仙庵送行。隻見八仙庵前排著五百多輛大車,都是陸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據稱,現金、古董、煙土、字畫、皮貨、珍寶等等,總價值超過千萬。盡管後來陸建章被徐樹錚突然槍斃於天津——這可能是徐任關內奉軍副總司令時的唯一政績。陸在袁世凱時代殺人不少——但這個賬還是不能忘記。

當然馮玉祥心裏另有一本賬。仗不想打,老長官的麵子又要給,怎麼辦呢?那時身背處分的他,依舊指揮部隊,每天訓練山地作戰。忽然有一天,他上山時摔下了馬背。真摔還是假摔很難說。因為中國將軍騎馬摔傷的人不少,桂係名將葉琪,甚至因為“震傷後腦膜、無法搶救”,而最終喪命。另外名將衛立煌、抗戰中期的榮譽第八師師長王波,都有因為乘馬摔傷而不能就任視事的經曆。若非如此,抗戰期間第一次組織遠征軍出國作戰,司令就會是衛立煌。

這都是後來的事情。當時的馮玉祥,隨即借口腿骨摔傷,讓人抬回了旅部。盡管陸軍部一再催促他進兵,他還是不為所動,理由是腿傷未愈,無法進軍。總算給了陸建章麵子,也給了陸軍部一個交代。後來聞聽曹錕就任兩湖宣撫使,即將南下,這才跟他商議好,隨同他到湖南作戰。

陸建章前來催促馮玉祥進兵,這是當時馮玉祥部下張宣武的回憶。不過他恐怕是受了誤導和蒙蔽。陸建章本想蒙蔽段祺瑞,沒有成功,卻糊弄住了馮玉祥身邊的人,頗有諷刺意味。馮玉樣本來的任務是援閩,後來又受命增援長江上遊,但他呆在浦口遲遲不動:不下福建,理由是沒船;不上湖南,原因是沒錢。

陸建章一到達浦口,便住到馮玉祥軍中。蘇贛兩省撥款調船後,馮開到武穴又停兵不前,發表通電,主張南北和談,此時陸建章又趕了過來。他來幹嗎呢?還真是催促馮玉祥進兵,不過不是打南方的護法軍,而是攻打安慶。因為安徽督軍倪嗣衝,是安福係的人。陸建章跟江蘇督軍李純、湖北督軍王占元、江西督軍陳光遠這所謂的“長江三督”達成協議,李純給十六混成旅四千支槍、六門炮、機槍和子彈若幹,王占元派兵一旅助戰。拿下安慶後,他們保舉陸建章為安徽督軍。

陸建章趕來武穴,隨即召集軍官計議。馮的參謀長事後對馮說,現在咱們十六混成旅,實力已經超過一個師,打下安慶,您不過升任師長;萬一失敗,勢必遭遇通緝,何必冒這個險呢?馮這才假意摔傷大腿。倒戈將軍馮玉祥,等於同時倒了段祺瑞和陸建章的戈(當然,說服馮玉祥的不僅僅是他的參謀長,還有曹錕的使者孫嶽。此人將來還要跟馮玉祥一起,做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然而陸建章並不甘心。等馮玉祥兵發武漢,他也差不多同時趕到,目的還是策動部下,朝相反的方向使勁。段祺瑞對此門兒清,派秘密警察尾隨跟蹤,並令曹錕將其拿下。布販子曹三爺如何執行的命令呢?他派人悄悄通知陸建章,同時給他一萬塊錢路費,讓他自行消失,彼此兩便。

這次馮玉祥麵見曹吳的情形,頗有戲劇性。

曹錕和吳佩孚到達之前,馮玉祥讓人做了雙拐,前往漢口以北的劉家廟車站迎候。火車停下時,曹錕遙遙問道:“下麵拄拐的,是馮旅長嗎?”馮朗聲回答:“是!”曹隨即讓副官把馮玉祥抬上火車。

馮上車敬禮:“我在武穴,像小孩子一樣淘氣,不聽大帥的話。今天特地來向大帥賠罪辭職,請大帥另選賢能統領部隊,我好繼續養傷!”曹錕說:“派別人統領你的隊伍,你的官兵也未必聽話。還是你帶領他們吧,到湘西把魯滌平等人趕走,我保舉你為湘西鎮守使,再擴充點隊伍!”相談甚歡時,火車忽然鳴笛。吳佩孚說:“車要開了,你趕緊回去吧。”馮隨即告辭下車。等他下車走了幾步,吳佩孚從車窗裏探頭扔出拐杖,叫道:“你把拐杖忘車上了!別裝病了,還是趕緊到湘西,把臨澧、常德和桃源拿過來吧!”

二人相視,哈哈大笑。

原來最會賣拐的不是趙本山,而是曾經在信陽駐紮、鬧出很大動靜的馮玉祥。

信陽兵變

1. 頤廬主人靳雲鶚長期駐紮信陽,直到1920年6月,他的司令部才北移鄭州(當時叫鄭縣)。若非長期駐防信陽,對當地風土人情了如指掌,他大約也不會在雞公山上營建別墅。而在當年,發現雞公山的李立生,也在山上幹了一件大事:

當年8月,美國和歐洲在華傳教的五個信義宗教會(豫鄂、豫中、湘中、湘西、湘北),在雞公山發起成立了全國性教會聯合組織——中華信義會。這對雞公山的宗教事業,無疑是個巨大的推動。

不談宗教,隻談軍事。駐軍守土有責,保境安民也是職責所在。然而在靳雲鶚駐防信陽期間,1920年4月4日夜裏,信陽突然發生兵變,給居民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當夜十時,不年不月的信陽突然響起陣陣爆竹。這可不是信陽規矩。怎麼回事呢?原來這是士兵嘩變的集結暗號。第六團一、二營的士兵,持槍出營,營長吳中傑試圖阻攔,結果中槍斃命。司令部衛隊和憲兵營響應亂兵,將子彈錢糧搶劫一空。武裝起來的暴亂分子隨即分成兩路,一路直奔火車站,試圖破壞鐵路,割斷電線,阻斷交通通訊;另外一路衝向城內,試圖趁火打劫,但未能得手。

這次兵變雖然僅僅持續一夜,但信陽商民有八十多戶遭遇搶劫,一家商號被燒毀,一名巡警和無辜商民十餘人被打死,損失高達兩百萬元。內中的原因何在,是靳雲鶚治軍不嚴嗎?不是;是他克扣軍餉修建頤廬嗎?也不是。修小別墅從來都不靠工資收入,這是肯定的,至少他曾經截留過武勝關稅卡的稅款;但靳雲鶚絕不會隨意克扣軍餉,這也是肯定的,否則他的部隊不會那麼能打。說得更明白點,當時頤廬尚未修建。

其實兵變的責任不在頤廬主人。因為亂兵不屬於第八混成旅,而是皖係大將、段祺瑞妻弟吳光新的部隊。當年2月,段祺瑞令吳光新派兵控製信陽,吳於是從湖北抽調第六、八兩團和炮兵營,北上信陽。此時靳雲鶚所部主力駐紮城內,吳光新的部隊駐紮在城外。

連年征戰,國庫空虛。無論直係皖係,同樣都是欠餉。老被拖欠工資,士兵們自然不開心。於是當年春末,吳部跟靳旅部分士兵聯係,每連派一代表,在關帝廟歃血為盟,準備發動兵變。

當時靳雲鶚長駐雞公山,遙控指揮。一個排長偶然得到口風,趕緊上山,報告了旅座。怎麼辦呢?靳雲鶚的哥哥靳雲鵬,當時正好是國務總理;他請哥哥出麵,向河南督軍趙倜借來五萬塊發了軍餉,暫時穩定了軍心。

這一下,吳光新所部更不開心,越發憤憤不平,於是便於4月4日夜裏發動兵變。還好,靳旅防守嚴密,亂兵沒能衝進城內,城中百姓算是免去了一場浩劫。次日少數亂兵回營,多數則逃往桐柏正陽。

靳雲鶚曾經的司令部:信陽袁家大樓(主人為袁家驥)

2. 信陽兵變,禍起吳光新北上;而好端端的,段祺瑞為何又要讓吳光新北征?他控製信陽,假想敵又是誰?前麵說過,這事跟吳佩孚大有關係。皖係此舉,完全是針對蓬萊秀才,因為他執意離開衡陽,率軍北上;這個行動,明裏針對張敬堯,暗裏則針對安福派,也就是整個皖係。

驅張運動,風生水起。既然中央政府不為所動,那他們就直接運動吳佩孚。

吳佩孚的軍紀一向比較好。不能說秋毫無犯,但他至少有這樣的主觀意願。秀才就是秀才。而張敬堯在湖南的種種穢行,又是人所共知。湖南各界代表不斷前來遊說,希望吳佩孚讓開道路,好讓南軍收拾張敬堯。

此時吳佩孚是何心態呢?我不殺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因此心懷愧疚。如果不是他占據衡陽要衝,南軍便可一路向北,直取長沙。

不僅如此,北京方麵針對直係的不利動作,也是層出不窮。主要有四個步驟。

第一,派徐樹錚南下,策動吳佩孚進攻廣東。他們兩敗俱傷,皖係坐收其成。這一招最終未能奏效,因為吳佩孚不聽;

其次,竭力克扣吳佩孚的軍餉。以此要挾他是自然的,如果能激起兵變,皖係也樂得看個熱鬧。這一招也未能奏效,因為吳佩孚跟南方革命政府達成妥協,他們願意舍財免災,給吳佩孚提供部分軍餉;

官場爭鬥,除了錢的問題,就是人的問題。段祺瑞對付吳佩孚的第三招,就是策動其部下、第五旅旅長張學顏。張是安徽人,陸軍大學畢業生,跟段祺瑞和徐樹錚都有舊交。張學顏接到通知,隨即以回家掃墓為由,向吳佩孚請假,趕到北京。徐樹錚唆使他拿下吳佩孚,事成之後由他出任師長。張學顏點頭同意,隨即電令他的參謀長王為蔚早做準備。

結果這封電報出了問題。

電報是由衡陽電報局轉送的,未用密碼。譯電員一看非同小可,便到吳佩孚師部的政務處串門。上廁所時碰到師部的譯電員,對他說:“大事不好,要出事呀!”譯電員問他何事,他吞吞吐吐,後來才說張旅長從北京來了電報。

說來也巧,當時政務處電務科的高科長,人稱小高的,也在廁所,正好當了旁聽,然後立即稟報。吳佩孚令他到電報局查到電報內容,但不動聲色;等張學顏歸隊,還設宴為之接風洗塵。席間吳佩孚問他在北京住了多久?都見了哪些人?張學顏推說隻見了幾個老朋友,無甚特別。此時吳拿出電報稿,朝他跟前一攤,張頓時麵如死灰,連連請罪,提出辭職,表示要到北京去做買賣;吳當場同意;先把張看管幾天,然後拿出一筆錢,禮送出境。

最後一招的目標已經不再是吳佩孚,直接對準直係首腦、大總統馮國璋。

直係和皖係的矛盾,表麵看是個法律或者政體問題,即究竟實行總統製還是內閣製;內裏看,則是個人權力欲望,或曰誌向之爭。馮國璋實在不堪騷擾,曾經帶領兩營衛隊和部分文武隨從秘密出走,打算到南京,徹底擺脫段祺瑞羈絆,以大總統的名義號令全國,實現和平解決。段祺瑞知道後,立即電令山東督軍張懷芝(字子誌,山東東阿人。辛亥革命期間任甘肅提督,與甘肅不宣布獨立大有關聯)、徐州剿匪司令張敬堯和安徽督軍倪嗣衝(字丹忱,安徽阜陽人。阜陽田地幾乎全為倪家所有,且延續周邊。曾在安徽鑄造帶有自己頭像的紀念幣)堵截。張懷芝對馮國璋優禮相待,馮盤桓數日繼續南行;過徐州時張敬堯勸阻,馮不聽。張為兩麵討好,便登車同行。火車開到蚌埠,便不能再開。因為倪嗣衝已經命令車站落下信號旗,扳岔鐵路。

此時張懷芝也趕到蚌埠勸阻。江蘇督軍李純雖是直係骨幹,但終究鞭長莫及。無奈之下,馮國璋隻得登車北返。上車之前,他憤恨難消,對倪嗣衝說:“要說咱們北洋的資格,其實也輪不到我。既把我擁戴上台,又都不聽我的,叫我怎麼辦呢?”倪嗣衝說:“我們擁戴你,是希望你給我們當家做主,可你現在卻一點擔子都不肯擔!”疾言厲色,毫無對上的禮節。馮國璋更加生氣:“項城在世時,你們敢這樣嗎?”倪嗣衝反唇相譏道:“袁大總統能給我們當家做主!他要當皇帝,當年若不是你反對,他的皇帝早就當上了,何至於氣死?再者說他若不氣死,也輪不到你呀!”

最終還是段祺瑞占了上風。他授意徐樹錚,成立自己的政客集團,經過徐鞍前馬後地奔波,王揖唐等人終於在宣武門內的安福胡同,成立了安福俱樂部,並且成功地控製了議會;然後又以此為基礎,選舉徐世昌為大總統,趕走了馮國璋。

3. 當此情形,即便是棒槌也不會繼續駐軍衡陽,何況蓬萊秀才。他電呈北京,強烈要求撤軍。段祺瑞當然不能同意。吳佩孚在衡陽是萬裏長城,北上後恐為害群之馬。

朝廷不同意?這不要緊。秀才出身的吳佩孚有的是學問,會打電報。而且必須承認,那些電報很精彩。比現在的公文不知強出多少倍。

比如這樣一封:“遠戍湘防,瓜期兩屆。三載換防,不可謂速,睨牆煮豆,何敢言功。既經罷戰言和,南北即屬一家,並非寇仇外患,何須重兵防守?……對外不能爭主權,對內寧忍設防線?”

吳佩孚一再二、再而三地電請,北京隻是不準。他一怒之下,幹脆不管政府態度,決意撤軍。大軍回防,自然要先號房子。可等他派人趕回原來的駐地,發現從前的營房,已經都被皖係軍隊占領。

此事更加強化了吳撤軍的決心。

1920年3月,吳佩孚通知張敬堯接防,同時派兵護送全師眷屬七百多人,先行北歸;取消官兵休假,嚴令不準向民間賒欠,沿途擾及民間一草一木者,軍法從事。

大軍開拔,少不了錢糧。這部分費用段祺瑞不可能承擔。怎麼辦呢?吳佩孚此前已經跟南軍做過交易,拿繳獲的軍火換錢,所以那時吳部的軍餉,經常發放南方的雙毫小洋。這次撤退,南方革命政府為了順利“送瘟神”,願意提供六十萬。由直接從撤軍中受益的譚延闓,先行支付四十萬。

有了錢就好辦。5月25日,吳佩孚開始撤軍。官兵們一路上唱著秀才的大作《登蓬萊閣歌》:“北望滿洲,渤海中風浪大作!想當年吉江遼沈人民安樂。長白山前設藩籬,黑龍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縱橫,風雲惡。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權墮。江山如故,異族錯落。何日奉命提銳旅,一戰恢複舊山河。卻歸來,永作蓬山遊,念彌陀!”

吳佩孚擅自撤軍,段祺瑞大為光火。下令吳光新跟張敬堯聯手,在嶽陽以南設卡堵截。然而吳光新忙於給部隊請餉滯留北京,電令部隊沿江南下,又被湖北督軍王占元所部阻攔,無法跟張敬堯會師。當年6月,吳本人沿平漢鐵路向南,結果一到漢口,就被王占元誘捕。

沒有幫手,張敬堯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他剛開始很擔心吳佩孚是假道滅虢,趁機搶自己的地盤。結果吳部過長沙越嶽陽,根本沒拿正眼瞧張敬堯一下,便揚長而去。

這一下,張敬堯要倒黴了。

那時的湘軍,是典型的叫花子部隊。人少餉缺不說,關鍵是半數以上的士兵手中沒槍,子彈更缺。因此將軍們嚴令,不到跟前,絕對不許放槍,以免浪費子彈。反觀張敬堯手下,人數是湘軍的好幾倍,士飽馬騰。他自以為對付蠻子軍叫花部隊,不過摧枯拉朽,結果卻被對方打得滿地找牙。眼看著湘軍越來越近,張敬堯趕緊像陸建章逃離陝西那樣,把金銀細軟裝入千餘件車駕包裹,先行運走,同時威逼榷運局、總商會籌餉巨萬,否則便要槍斃負責人。商會無奈,在城裏鳴鑼收稅,鬧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摟了最後一票,6月11日,張敬堯以“督戰”為名逃走,逃跑之前還放火將督軍署“鎮湘樓”付之一炬。

此人胸中之惡,就是如此強烈濃厚。這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

張敬堯的腰包鼓,他的士兵也個個不閑著,手裏都不缺油水。因此槍聲一響,他們扔下槍支,轉身就逃。張敬堯因此落得個外號,叫“運輸司令”。還好,1933年,他因跟日本鬼子勾勾搭搭而被國民政府派出的特工刺殺於北平六國飯店。那時湖南人民,應當覺得惡氣出夠了吧?

五四運動期間,吳佩孚曾經通電全國,抗議政府逮捕學生,認為他們“其心可憫,其誌可嘉,其情更有可原”。還致電大總統徐世昌,反對喪權辱國的巴黎和約,聲稱“衛國是軍人天職,與其簽字貽羞萬國,毋寧背城借一。如國家急難有用,願率部作政府後盾,備效前驅”。此舉大得民意民心。此次湖南作戰,先下嶽陽再陷長沙,一路高奏凱歌,更兼在“電報戰”中大大得分,因此撤軍到武漢時,不僅有兩湖巡閱使兼湖北督軍王占元悉心接待,備糧草招火車,還有青年學生獻花,稱他為“革命將軍”。當時的吳佩孚真是名聲顯赫,雖販夫走卒,亦知吳大帥英名。

春風得意馬蹄疾。1920年6月7日,吳佩孚從武漢登車,次日抵達鄭州。如此一來,吳光新也好,皖係的其他人也好,一時無法染指河南,趙倜非常高興,先後兩次送吳佩孚軍費,共計二十萬。吳佩孚路過信陽時,順便叫走了第八混成旅旅長靳雲鶚,令他移防鄭州。因為直係和皖係眼看就要開戰。直皖戰爭的主戰場,在河北天津一帶,直係的力量自然要隨之北移。這就是靳雲鶚移防的根本原因。信陽隨後又進駐了一個混成旅,番號是十六,旅長則是大名鼎鼎的馮玉祥。

私填空白公文“搶”軍火

1. 吳佩孚一生口號不少,比如“不進租界、不結外人、不舉外債、不當督軍、不要地盤”等等。這些口號,並非虛空。而段祺瑞不同。他為了掌握一支強大的軍隊,決意效仿袁世凱的小站練兵。在對德宣戰後,通過曾任總統府顧問的阪西利八郎,向日本東亞興業拓殖會社借款三千多萬,購買軍火,聘請顧問,訓練軍隊。理由是現有的軍隊都已經腐敗,若要參加歐戰,必須重新訓練。

這部分借款,由段芝貴私人打的借據。曹錕出任大總統後,阪西利八郎的兒子曾經陪同日本駐華武官長林少將,手持段芝貴的私人借據數張,找到陸軍部次長王坦,要求換為官方文書。王坦說:“茲事體大,我不敢做主。”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前夕,他們又找到王坦,以部分現款和槍彈為誘餌,要求轉呈曹錕換為官文。盡管當時直軍嚴重差錢,但曹錕還是沒敢答應:“就算打贏了,我也不能幹。我不能替段祺瑞挨這個罵!”

好笑的是,段祺瑞身負罵名從日本獲得的貸款,最終讓胡子張作霖占了便宜。

貸款從德國購買的軍火運抵時,段祺瑞已經因為國內戰事不順而倒台。當時的大總統馮國璋,滿心打算用這批軍火建立自己的軍隊,但最終還是被徐樹錚和張胡子搶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