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溫暖
10月13日夜
回家後輾轉反側，半夜沒睡好。滿腦子都是馬車孤單的影子。他坐在那裏，就像一個陷入困境的孩子，那麼無助，茫然。從某種角度上講，馬車應該是那種傳統意義上值得欽佩的男人。就是這樣一條硬漢，在現實中卻舉步維艱，屢屢受挫。這個社會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了。傳統的價值觀，人生觀被打碎，金錢，權欲成了支配一切的魔棒。沿著斑馬線行走的思維，不再是一種美德，而時時受到人們的譏諷和肆意嘲弄。每個正直的人都被架在良知和罪惡的天平上炙烤，意誌不堅定的人隨時會倒向另一邊。馬車的困境和掙紮，由於在我的麵前撕著皮，拽著肉，活生生地演繹著，就格外驚心。
汪兢來信了。他眼下在事業上陽光燦爛。恰好和馬車形成一個對比。這是兩個不同領域優秀男人的範本，汪兢在一切行動上遊刃有餘，顯示出對環境更強的適應性。
兩相對照，真的讓人感到困惑不已。
……小鑼在某天半夜突然驚醒。他夢見媽媽了。媽媽穿著膠鞋，當時天空下著很大的雨，媽媽滑倒在田埂上。小鑼趕緊撲上去扶，可到了跟前，媽媽卻不見了！小鑼倏地驚醒過來，淌了滿頭冷汗。第二天聽課的時候，一上午都沒精打采的。
以前媽媽每周都來看他的。每次媽媽來，小鑼都要驚喜地跑到門口去迎接她。如果是冬天，媽媽圍著方格包頭巾，嘴巴裏嗬著熱氣，總是先從籠布包裏掏出兩隻熱乎乎的雞蛋塞給他。
快點吃，剛煮出來的，媽媽心疼地說，這陣子饞壞了吧？
小鑼傻嗬嗬地笑著，將雞蛋來回倒著手，然後把媽媽帶到學生宿舍裏。一路上娘倆有說不完的話，到了宿舍，小鑼還在不停地說著。媽媽到了門口，總是要猶豫一下，然後將鞋底上的泥巴磕掉，才走到屋裏來。媽媽走了太多的路，頭上還掛著霜花。媽媽打開包袱，從裏麵拿出炒花生，鹹魚醬豆子，芝麻鹽，還有幾個珍貴的醃鴨蛋。媽媽將花生捧出來，放到桌子上笑嗬嗬地招呼同學吃。媽媽的手凍破了，有兩個地方起了大骨節。小鑼忙著吃花生，根本就沒注意。因為住校生多數是農村的，平時很少見到葷腥，所以媽媽一來，大家都會很興奮。媽媽有時會被同學們講的笑話逗得前張後仰的，其實那些笑話並沒有那麼好笑，同學講得也很拙劣，但媽媽依舊很開心。小鑼有時候會問起爸爸的情況，媽媽總說在鄉下忙，然後又一迭聲地招呼大家吃著，談著。
媽媽好久不來了。肖叔叔說，媽媽最近換工作脫不開身，讓那位姓黎的阿姨幫著來回照應。黎阿姨很細心，每次來總是讓他安心學習，說媽媽忙過這陣子就會來看他的。小鑼真的想家了。眼皮總是跳個不停，幾次找火柴棒撐著也沒用。有幾次甚至想偷著跑回去，可一想到媽媽在橋頭推車的樣子，頭發梢上總是布滿團團霧氣結成的霜花。就不敢了。
中考在半個月以後如期舉行。那天一大早，校園門口圍滿送考的家長。早晨起床後，小鑼拿著複習資料在操場上來回跑動著，將頭天晚上的內容又溫習了一遍。這幾個月以來，學習一直很緊張，模擬考試一次接著一次，一模，二模，三模……小鑼的成績就像校園廣場上的那隻秋千架，晃晃悠悠，忽高忽低。每次考過後老師要求試卷分析以外，再查找原因。小鑼絞盡腦汁，除了底子薄，再也找不出其他原因。後來，還是來看他的黎阿姨一語驚醒夢中人。
小鑼，想媽媽了嗎？
現在，小鑼坐在校園的草坪上，看著眼前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阿姨，一動不動地眨著眼睛，似乎覺得她說到點子上。
小黎阿姨，媽媽最近好嗎？小鑼狐疑地問，我晚上怎麼老做夢？
阿姨遲疑一下，然後說，你媽媽感冒了，她讓我捎話給你，要安心學習，等你考完試她很快就會好的。
小鑼擔心地問，不會有啥問題吧？我眼皮怎麼老跳個不停呢！
黎阿姨說，你看看，有雜念了吧？你現在成績有起伏，多半是因為這個，媽媽說了，等你順利通過考試，她也換了工作，到時一家人到外地轉轉，多好啊！
說完，拿出一副棉焐子。你看，這是媽媽用兩個晚上做的，雖然沒有店裏賣的好看，但暖和著呢！
小鑼接過來，放在手上套著，發現麵子是用媽媽的包頭巾做的。就像見到媽媽，興奮得臉都紅了，是嗎？要能出去玩就太好了！其實我也沒啥，最近功課都趕上來啦，就是有時考試會犯粗心的毛病。黎阿姨也笑了。你媽媽要來的，天太冷，我怕她出門感冒犯了，沒讓她來……有話跟我說一樣的。小鑼聽話地點點頭。的確是這樣，黎阿姨為了他的學習，費了太多的心，從心理上他早拿她當姨媽待了。最後阿姨鄭重地說，馬上要中考了。你爸媽都很忙，他們不會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樣來陪你。但他們對你很放心，等一切考完了，你爸爸肯定會帶你出去的，不要讓父母失望哦。
小鑼使勁點了點頭。
中考進行了三天。小鑼考得很順利。每次考完以後，他還是忍不住跑到校門口，隔著大鐵門朝外張望。那裏，黑壓壓地站著一些學生的家長和各種各樣前來送考的人。每到下課鈴一打，學生們都會匆匆跑到大門口，跟自己的父母交談。特別是有的小女生，總是尖叫著撲到他們的家長懷裏撒嬌，說累死啦累死啦！小鑼也想找人說話，他把眼睛都看酸了，也沒找到媽媽。隻好一個人悶著頭走開。好在每次怏怏不樂地時候，他都會看到黎阿姨雷打不動地站在那裏，用手勢打出一個V字，然後高聲喊他的名字。有時帶來一包巧克力，或漢堡包，炸雞腿。小鑼明白阿姨的苦心，就更加賣力地發揮。直到最後一門地理結束，小鑼帶著虛脫感走出教室，然後像出籠的兔子似的朝大門跑去！
遠遠看到有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裏，小鑼心跳加快了，他飛也似的躥過去，嘴裏高喊著，爸爸，媽媽！
爸爸快步迎上來，小鑼激動得一頭栽到爸爸懷裏連捶帶打。爸爸比過去老多了，滿臉的胡子碴好像也沒來得及刮。小鑼從爸爸身上跳下來，又揚起腦袋，習慣性地去找媽媽。但旁邊站著的不是媽媽，是黎阿姨。小鑼詫異地問，咦，媽媽呢？爸爸沒有說話。小鑼的心又開始怦怦跳起來，不過這次跳得有些不同尋常。他將目光挪到黎阿姨臉上，再次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