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孤獨盡頭有陽光
“你們已經很不錯了,還有熱水泡麵!我們寢室剛才不知道為什麼停電了,我現在在用手機的光照著書!”
“我覺得太慘了,已經哭了半個小時了,為什麼要出國啊!”
……
看到這些可說淒涼的對話,恐怕楊白勞都覺得自己幸福得像花兒一樣吧。可他們不知道的是,考試的準備隻是他們孤獨的開始,從他們真正踏出國門的那一刻起,他們將接觸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每天隻有無盡的papers和deadlines,苦悶的時候上QQ都會發現那些可以傾訴的對象都在不同時區,而生活中,再也不會有“傳統節日”和“合家團圓”這一說。這種無時無刻的寂寞和壓抑,才是人生最殘酷的曆練。
寂寞又怎麼樣?其實人生的主流都是孤獨!你兒時那些憎恨或喜愛的小夥伴,現在還能常常見到?高中的那個天天傳紙條的女孩兒,恐怕已散落天涯了吧?讀大學以後每次放假回到家,和父母都會有些生疏了吧?那些路人,都在和你飛快地擦肩而過,轉眼就相隔光年。就算留在你身邊的愛人,熟睡以後都有可能和你同床異夢。
這麼說,並不是渲染人生的孤苦,也不是教你要及時行樂,而是說,我們要適應寂寞,再支配它,駕馭它。拜倫說過:“Those who stand alone are the strongest.(獨自站立者最強大)”。
這讓我想到我曾經的一個寂寞的時刻。我在剛來新東方的時候做過一個手術,植頭發的手術。還記得我爸麼,對,就是北鄉傳奇先生,他畢竟是我奶奶,楷模女士的第九兒子,所以營養不良,發量稀少,而我自然遺傳了他的特征,打小看到別人廬山瀑布般的秀發,再看看我“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的稀疏叢林,心中無比自卑。於是,當我在新東方賺得了一些收入的時候,我決定求助於現代科技——植發。
植發可不像接頭發那麼輕鬆舒服。它是通過某種方法把後腦勺上的頭發移到前額上來,那麼這種方法必然具有比愚公移山更大的摧毀力——它是通過把後腦勺上一整塊頭皮切下來,把頭皮撕碎,把上麵的毛囊分離開,再在前額上用鑽頭鑽滿孔,然後把那些毛囊一個一個塞進去,讓它們重新安居樂業、開花結果。
手術的第一步就已經讓我痛到要罵髒話——打麻藥。做過手術的童鞋都知道,打麻藥可以說是手術裏最痛的一步了。可怕的是,我這個手術不能打全麻然後一次搞定,因為整個手術會持續十個多小時,全麻的藥效持續不了那麼久。更可怕的是,打局麻也就罷了,關鍵是頭部是神經最密集的地方,所以這個局麻不可以太局部,因為量太大的話可能會影響到神經,然後得神經病,所以,需要在哪裏做手術,就在那一塊兒打一小點兒。而我是要把後麵的頭皮撕下來種到前額上,所以後腦要打一圈麻藥,前額要打滿。於是,那些鋒利冰冷的針頭就在我整個頭上進進出出,前後差不多半個小時,近四五十針。
接下來的一步讓我立刻意識到,打麻藥的疼痛最多隻能算泰式按摩——醫生要開始把後腦勺上的一塊頭皮分離下來了。有人會問,你不是打過麻藥了麼?
拔過牙的同學就知道,雖然打了麻藥,拔牙過程中那些疼痛卻毫發畢現地分明,因為,雖然你沒有了感覺,但是你有想象,而想象力帶來的恐懼和未知是任何痛都無法比擬的。這就好比你去遊泳的時候,如果池塘透明清澈,一眼即可看穿,那麼縱然深達百米也不可怕;而如果整個水池墨綠幽暗,就算告訴你隻有兩米,你也會全身發毛,因為你不知道那“未知”裏,是溫柔的水草還是恐怖的水怪。所以,麻藥在想象力麵前就變得無比渺小。你麻,或者不麻,恐懼就在那裏,隻增無減。
於是我感覺到一把冰涼的巨刃從我後腦頭皮裏切了進去。那一刻,我全身的細胞都仿佛在聚集收緊,等待一場壯烈的爆炸。然後隻聽到幾聲“嘶嘶嘶”的刀鋒聲音,我感覺一塊土地就從祖國身上被分離開來,接著是“嘩嘩嘩”的聲音,我隻感覺到一陣土崩瓦解,那塊頭皮就從我頭上被卸了下來。“血肉橫飛”的殘忍還不至於,我隻感覺到滾燙的液體從頭皮離開後留下的罅隙裏噴湧而出、落荒而逃。
在我恐懼的餘光裏,我看到主刀醫生把一片暗紅的皮囊冷冰冰地遞給在旁等候已久的助理,然後那助理再在口罩裏擠出一個陰險的微笑,端著那紅色轉身走到另一邊的儀器那裏。我知道,此後,我的那片土地即將分崩離析,身首異處。想到這,我內心的煎熬和後悔把我完全吞噬,慢慢咀嚼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