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1984年9月到達美國的。雖然來這裏隻需一次飛機的航程,但它和我的祖國之間,卻仿佛相隔百萬英裏。當時的美國總統是羅納德·裏根。在此之前,他曾經誓言要摧毀以蘇聯為首的共產主義“邪惡帝國”。美國政府在擴展本國軍力的同時,也在大力資助亞、非、歐各洲許多國家的反共團體,冷戰局麵有向熱戰轉化的趨勢。
這一年,也是一種名為“快克可卡因”的新型毒品開始肆虐美國的一年。隨著這種新的瘟疫從洛杉磯向美國各地蔓延,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沾染上毒癮,導致美國連續六年出現大量無家可歸、暴力、搶劫、謀殺等社會問題。範妮莎·威廉姆斯雖然摘取了這一年度“美國小姐”的桂冠,卻因《閣樓》雜誌刊出她以前的裸照而不得不放棄這個稱號。人們此時又重溫起喬治·奧威爾創作於1948年的一部名為《一九八四年》的小說。這部小說以悲觀主義的筆調,描繪了未來的世界。書中描繪的處於極權主義統治下的人類社會及這一社會中人們的內心狀態,重新成為美國人辯論的話題。
這一切對於我來說,都是全新的經曆。我來自北京郊區,有著作為普通中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同時也支持中國政府當時奉行的政策。我在軍人家庭中長大,父親、二哥、姐姐都曾在軍中服役。我來美國,也得益於政府支持的一個學生交流項目。我的忠誠自然屬於我的國家。與此同時,如何認識美國,認識這個正在辯論著民主、社會組織等深刻話題的國家,對我來說,確實是一項挑戰。除此以外,美國又是一個被犯罪、暴力、吸毒等社會問題困擾的國家。中國政府當初意識到,我們這些學生赴美後可能會遇到一些讓我們困惑的東西,所以在決定是否派我們赴美的問題上,態度也是有所反複的。負責項目的官員一方麵覺得,對中國年輕人來說,那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學習與交流機會。另一方麵,他們又不免擔心,怕我們萬一“學壞”,也怕我們萬一學成後會留在美國,而不是用我們學到的本領效力於祖國。
就我本人直接接觸到的美國而言,所見所聞確實讓我感到驚異。因為是迪斯尼公司提供讚助,我們這些學生都是坐商務艙來美國的。對我來說,艙位等次沒有任何區別。因為赴美以前,我還從來沒有坐過飛機。旅行過程中,我隻是在內心裏感歎人類這項發明竟然能飛得如此高,如此快,簡直令人瞠目結舌。不過,這還隻是一連串令我驚奇之事的開始。
在飛機上,坐我旁邊的是來自北京外國語學院的何小葉。在此之前,我們雖見過一兩麵,但從沒有說過話。以我給人的第一印象來說,我想她可能從來都沒有注意過我。飛機上坐在一起了,我們就有機會用英語交談。小葉很善談,人長得漂亮,也很大方。她的英語口語很流利。小葉可能沒想到,我這個相貌平平的北大學生也能講一口流利的美國英語。她告訴我,她的父母親都是音樂工作者,父親拉小提琴,曾擔任過作曲和指揮,母親是拉大提琴的。我告訴她,我也曾經學過小提琴,還喜歡彈吉他、唱歌。我想,小葉當時肯定沒覺得我真會唱歌。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生平第一次嚐到了奶酪和橄欖。以前隻是在文學作品中經常讀到,知道它是西方人的日常食品。我一直還以為,奶酪的味道會像奶糖,橄欖是一種類似棗的水果。所以,當我把它們放進嘴裏的時候,差點兒沒給鹹死,趕緊吐了出來。從那以後,我好幾年都不敢吃這兩種東西。
我們的飛機終於到達佛羅裏達州,即將在位於佛州中部的奧蘭多度過未來這一年。住地就在迪斯尼世界艾波卡特中心附近。從國內來到這個新地方,短短一天時間,卻包括了我人生中好幾個“第一次”。除了第一次坐飛機和第一次品嚐奶酪,也是我第一次出國,第一次看見大海,第一次看到這麼藍的天。當時,北京還是一個工業中心,即使在南口這樣的遠郊地區,也可以看到一些高大的煙囪在噴吐著煙霧。那時候,整個社會還沒有將注意力轉向環保問題。記得在我長大的那些年裏,空氣中總有一層灰蒙蒙的東西。那時候日出、日落看上去好像也更昏暗一些。
我們這一年的文化交流項目將要在艾波卡特中心展開。現在,許多人都知道“艾波卡特”這個名字。我們來的時候,這裏剛剛開放不久。它向我們呈現著關於人類文明與未來生活的各種豐富多彩的圖景。
艾波卡特中心的建立與迪斯尼公司創始人沃爾特·迪斯尼早年的一個夢想有關。那時候,美國的一些大城市因為人口過度擁擠、公交係統落後、教育資源缺乏等一係列問題,而麵臨著危機。沃爾特·迪斯尼由此萌發了建造一座自己心目中理想城市的願望。Epcot(艾波卡特)一詞是由英文Exper’imentalPrototypeCommunityof’l"omorrow幾個詞的頭一個字母合起來組成的,意思是“明日社區的試驗性樣板”。迪斯尼希望建造一座具有示範意義的城市,向人們展示,如何用美國人最優秀的企業創新精神打造未來的完美社區。他曾閱讀過許多有關公共衛生設施和城市規劃的書籍,為構思這個計劃投入了大量時間和精力。1982年,迪斯尼去世將近二十年後,在佛羅裏達中部一片麵積相當於兩個紐約曼哈頓大小的土地上,他的夢想部分得到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