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我從前很熟悉、後來差點遺忘幹淨的歌曲,曾被溫雅在日記中醒目的提到。歌詞據說是鄭智化在十七歲想要自殺之前完成的,跟那年十七歲的溫雅心境極為契合。我以為她會忘記那本日記,忘記這首悲傷的歌曲,但她竟在點歌的時候突然記起。
她楚楚地站在背光處,像一個安靜的幽靈,向我微笑。那笑容雖溫柔雅致,在我看來卻浸透了陰鬱的色彩。我開始擔心。如果一個人可以自主選擇忘記一切,那她是否可以選擇再記起一切?我不知道。這首歌似乎告訴我她並未完全忘記,或者,她已然記起。
突然的心悸令我無法消化,當屏幕中字幕翻動,我喉嚨中沒有唱出一句,所有或詫異或催促的目光轉向我,我說:“換一首吧,這首太悲。”
“那就小兩口來個合唱吧!”有人半開玩笑地嚷著提議,馬上,同學們紛紛附和。
這對我而言不是問題,問題是溫雅她會不會唱,答應不答應。我望向她,看到她也在望著我,她目光安靜恬然,對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去翻檢歌曲。
我的心很是惴惴,一半兒是出於第一次跟她合作唱歌的擔心,另一半兒是擔心她會不會又放出什麼奇怪的曲目。當音樂再度響起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屏幕,心終於放下來。那是熊天平和許茹芸合作的一首《你的眼睛》。
我的嗓音有幾分熊天平的味道,很喜歡他的歌,還記得99年元旦班裏聯歡,我接連唱了《火柴天堂》和《雪候鳥》。我想就是從那時起,溫雅知道我對熊天平的歌曲非常偏愛。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想不到她還記得,更想不到她也會唱他的歌。
接過另一隻麥克,她動作生疏卻落落大方。在眾人的掌聲和喝彩聲中,她笑著轉身向大夥兒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麥克,然後挽起我的胳膊,輕輕地偎依著我。這讓我渾身上下都浸泡在甜蜜的幸福當中,微閉著眼睛傾聽著音樂的旋律,前奏結束後深情唱出了歌曲的第一段:
愛你,忘了蘇醒,
我情願閉上眼睛。
任憑此生此世長睡不醒,
你就是我的來生
這首歌旋律悠揚深情款款,不知怎麼,給我的感覺是跟溫雅的心境頗為契合。唱完後我發現她正微微仰頭看著我,黑色瞳孔閃耀著美麗的光彩,像星星,像鑽石。她把麥克放在嘴邊,視線移向大屏幕,輕啟朱唇,唱出了許茹芸唱的那一段。就在她開口的一瞬間,整個包間裏的同學都發出驚訝的叫聲。她唱得出乎意料得好,聲音格外柔美悅耳,飽蘸深情。
愛是絕境,
幸福的人不遠行。
斷了春去秋來苦苦追尋,
寧願和你飄忽不定。
浸泡在音樂中間,我們時不時對望一眼,分享彼此眼中的小小幸福。她唇齒間飛出的美妙聲音將我徹底帶入歌曲演繹的情境,飄飄然忘乎所以。聽著她一句句唱完整個段落,我開口接下去唱出我最喜歡也最令我動情的句子:
不讓你的眼睛,再看見人世的傷心
投入風裏雨裏相依為命
用我的痛吻你的心
多年前第一次聽這首歌,隻記得這畫龍點睛的一句。我曾經很想唱給我喜歡的人聽,唱給那時已昏迷許久的溫雅,如今看過她那本日記的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真正的含義。我集中所有感情來唱這個小小的段子,這是我真正想要講給她聽的話。我不想再讓她受一點點傷,不想讓她在人世滄桑中淒然落淚。
沒有人說話,連最輕微的呼吸聲都沒有,隻有音樂在響,隻有我的歌。我看到溫雅將目光再次轉向我,眼睛裏閃耀著水光。她把我的胳膊摟得更緊,身體也緊緊地偎上來,忽然仰起臉踮起腳尖,在我臉上印下蜻蜓點水式的一吻。這大膽的動作立即讓包間裏噓聲四起哄笑聲不斷,也讓我猝然愣住,但我知道,她不是故意作秀給別人看。
她滿不在乎地輕甩秀發,緊接著我的演唱,開口唱完整首歌最後一段:
看著你的眼睛,有太多太多淚不停
心疼你每一步愛的艱辛
苦難的夢特別真心
歌曲結束,在眾人欣羨的目光裏,我擁著她重新回到角落裏坐好。不知為什麼,這一曲唱完之後,所有疑雲都已消逝。哪怕她真的回憶起了一切,我想我也不會再過分擔心。
我們的眼睛,是映在一處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