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兒沒想到,回家的路途竟然如此漫長,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
黑兒兩個月大與自己的家族失散,三年後,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家族。三年的時間,足以使一頭小長頸鹿長成成年長頸鹿的模樣,足以使一個小不點兒變成非洲稀樹草原上的巨無霸。
長頸鹿是一種以家族為單位的群居動物,在大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單獨生活的長頸鹿極為罕見。長頸鹿需要來自家族的援助,需要來自家族的親情。很難相信,一頭幼小的長頸鹿靠著什麼樣的信念與力量在弱肉強食的大草原上生存下來,並且長大成熟。
無論如何,三年後,黑兒要回家了。
憑著幼年時期的模糊記憶,黑兒找到了自己的家族。
那一排排頎長的脖頸斜斜地伸在半空中,如同一株株蒼勁的樹幹在風中緩緩地顫動。
它的家族站在不遠處的高地上俯瞰著它。
黑兒踏上回家旅途中最後的一段行程,安然地走向它的家族,慢慢地接近家族所在的高地。
可是,就在黑兒即將登上高地時,一頭脖頸粗壯、右角彎曲、身材格外高大的長頸鹿站到高地邊緣,攔住了黑兒的去路。
這頭長頸鹿拒絕讓黑兒回家,盡管黑兒距離自己的家族隻有咫尺之遙。
這是長頸鹿家族的首領,同時也是黑兒的父親。
黑兒還認得自己的父親、母親,因為它們幾乎還是三年前的樣子。但是,它的父母已經完全無法辨識黑兒的模樣了,它父母的記憶中根本不曾有過這樣一頭成年長頸鹿的形象——它的形象與那個三年前它們丟失的孩子相去甚遠。或許,由於時間太長,它們連那頭三年前走失的小長頸鹿的模樣也記不清了。
長頸鹿是世界上體形最龐大的物種之一,除了獅群,非洲草原上沒有任何捕獵者能夠威脅到成年長頸鹿的生存。但是,在成年之前,年幼的長頸鹿時時刻刻都可能麵臨著生存危機。而小長頸鹿一旦不慎與家族失散,饑餓、天災、天敵,隨時可能奪走它的性命。正因為如此,在小長頸鹿遇難後,長頸鹿父母也許會傷心一陣子,但很快就會將小長頸鹿忘記,去全心全意地生育、撫養後來的孩子。
現在,有好幾頭身材高大的少年長頸鹿立在黑兒的父母身後,它們是黑兒的兄弟姐妹。在黑兒的父親看來,這些才是它的兒女。黑兒高大健壯的兄弟姐妹們響應著自己的父親,紛紛來到高地邊緣,立在父親身後,伸開頎長的脖頸,朝著黑兒發出低沉而帶有威脅性的呼嚕聲。
顯然,黑兒的家族並不歡迎黑兒歸來。
黑兒挪動腳步,遲緩地退下通往高地的斜坡。
黑兒的父親用不屑一顧的眼神瞄了黑兒一眼,悠悠地轉過脖頸,回到高地上靠近中央的位置。黑兒的兄弟姐妹們跟隨父親同時轉過身體,隨意甩了甩輕飄飄的尾巴,便不再理會黑兒。
黑兒被獨自拋在了向著遠方無限延伸的大草原上,盡管它的家族近在咫尺。
二
長頸鹿家族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過長時間。它們必須在廣闊的大草原上不停地尋找適合它們采食的樹葉,以便獲得充足的食物。
時下,已是黃昏,夕陽將覓食路途中長頸鹿的身影拉長,如同一座座山峰的陰影。長頸鹿家族早已離開正午時所在的那片高地,到達了它們從未去過的一片稀樹草原。這裏有稀稀落落的合歡樹,合歡樹的樹葉是長頸鹿最愛吃的食物。
晚風乍起,周圍的一切刹那間昏暗下來。
天空上,掛滿了無數的星星。
黑兒遠遠地尾隨著它的家族,遙望著它們脊背上泛出的星光的色澤,向著它家族所在的方向行進。
在漫長的回家途中,黑兒已經練就了四隻有力的腿腳。為了躲避荒野中的各種天敵,為了能夠盡快找到自己的家族,黑兒行走的速度是一般長頸鹿的兩倍。而現在,每一步,黑兒都走得格外緩慢,它必須與它的家族保持足夠的距離。
黑兒的父親微微轉過頭,當它發現這頭陌生的長頸鹿位於距離它的家族相當遠的地方之後,便不再理會,放心地停下腳步。
整個長頸鹿家族都不再前進,奔波了一整天之後,長頸鹿家族該休息了。
黑兒也停下腳步,佇立在距離它的家族很遠的地方。
此時,幽冷寂寞的黑暗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天空。銀白色的星星閃閃爍爍,像是黑夜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大地。
夜晚,溫度降低,涼爽的空氣劃過黑兒的背脊。
黑兒昏昏欲睡,逐漸沉入了夢鄉。
黑兒並未完全合攏上眼睛,閃爍的星辰在它的視線中微微泛著光亮,墜入了它的夢境。
黑兒兩個月大時,它的家族居住在一片繁茂的草原。這片草原空曠而遼遠,遍布著長頸鹿喜歡的駝刺合歡樹,四周流淌著生命之水。
涼爽的黎明時分,大大小小的小長頸鹿都在安靜地逆風采食合歡樹的樹葉。
小長頸鹿出生兩個星期後就能進食樹葉,它們特別喜歡啃食駝刺合歡樹的樹葉。黑兒和它同齡的夥伴們在比試著伸長脖子的技能。它們一邊進食,一邊比試,看誰可以吃到更高處的樹葉。
駝刺合歡樹為了保住它們作為外衣的樹葉,不但樹枝上同其他的合歡樹一樣布滿了尖刺,像鐵絲網一樣,還在長頸鹿啃食樹葉時放出毒素保護自己。同時,它們還會釋放出一種“警告”氣味,向附近的駝刺合歡樹發出信號。借著風的幫助,方圓五十米內的駝刺合歡樹都能收到警報,並在五到十分鍾之內開始釋放毒素。
長頸鹿更狡猾。從小長頸鹿吃第一片樹葉開始,長頸鹿媽媽就教會它們如何啃食駝刺合歡樹的葉子。一旦發覺嘴裏的葉子開始變苦,就要逆著風跑上至少五十米,去找一棵還沒有收到警報的樹。
在同齡小夥伴中,黑兒的個子不是最高的,但黑兒的脖子能伸得最長,能吃到最高處的駝刺合歡樹的葉子。黑兒在小夥伴們羨慕的目光裏,用它那細長的卷舌輕易地穿過駝刺合歡樹的尖刺,精確地卷起樹梢上的葉子,津津有味地品嚐著。
突然,黑兒嚐到了一絲苦澀的味道。黑兒將樹葉吐在了草地上,小夥伴們也胡亂地吐著自己嘴裏已變苦的樹葉。黑兒和它的小夥伴們學著成年長頸鹿的樣子,先翹起嘴唇分辨大草原上風吹來的方向,然後四散而跑。它們各自按照自己認為的逆風方向,去尋找五十米開外的駝刺合歡樹。
其實,這些小長頸鹿還沒學會辨識風向,有的跑向了東,有的跑向了西,有的跑向了北。黑兒跑得最快,跑向了南麵,不知不覺間離開成年長頸鹿所在的位置已有二百多米遠。
長頸鹿的奔跑速度是很快的,時速可達五十六千米。黑兒和它的夥伴們一會兒就跑散了。一個跑向北麵的小夥伴摔倒在渾濁的泥潭裏,發出了響亮的警報聲。成年長頸鹿接到報警後,都紛紛趕到了泥潭附近,直到天空掛滿了無數的星辰,才將小長頸鹿從泥潭裏救出來。
這時,黑兒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