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
情感
作者:羊白
我是前幾天來到大山深處的石板鎮的。小鎮景色優美,民風淳樸,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坦白說,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赴一場約會。然而那個網名叫小燈籠的女子,卻遲遲沒有出現。我給她打電話,她說錯過了班車,要徒步上山,可能得兩三天的時間,希望我能原諒。
一個女孩子家,徒步上山,這在我聽來有點天方夜譚。網戀嗎,誰又能完全當真?因此我並不傷感,即便這小女子看不上我,臨時變卦,也沒關係呀。這裏空氣新鮮,景色宜人,權當度假好了。我想在這寧靜的小鎮好好休養休養。
因為各種原因,小鎮上老是停電,因此就需要蠟燭。
我到就近的雜貨鋪去買,回答沒有。我再到第二家雜貨鋪去買,還是沒有。因此我不得不到第三家雜貨鋪去買。鋪主人同樣平靜地告訴我,沒有。
我納悶了,一個鎮,怎麼連賣蠟燭的都沒有?鋪主是個精壯的漢子,他嘴裏叼一根煙,正俯身彎腰抱著一個大茶缸。對我的疑問,他懶得解釋,隻淡淡地說:“利潤太小,不劃算。”
在我印象中,小鎮上大致有四家雜貨鋪,失望之餘,我打算到剩餘的那家去碰碰運氣。
漢子看出我是個新來的。直截了當地告訴我:“那家也沒有,你到街尾的老阿婆家去買吧,她那有蠟燭。”
我將信將疑,順著石板街一直往前走,走到街尾,在一個縮進去的空擋裏,果然有一個簡陋的攤位,擺著一些竹編的用具和長長短短的繩子,看上去生意清淡,並沒有什麼顧客。
攤主是個八十多歲的老阿婆,她對我的到來視而不見,正埋頭認真地搓著一根青色的草繩,那編好的部分,蛇一樣纏在她的胳膊以及脖子上,再加上她正對著我的一頭雞窩樣亂蓬蓬的花白的頭發,使我不由感到一種驚悚的意味。
“有蠟燭嗎?”我低聲問。老阿婆看看我,這才停止勞作,欣然從木板架下摸出一包。接著老阿婆開始熱情地嘮叨起來,說她編的草繩如何如何好,隻是由於人老了,編不動了,編草繩這活路,手上得有一把力氣……付錢的時候,我問老阿婆:“生意好嗎?”老阿婆笑嗬嗬地說:“好、好、好。”“這不老停電嗎?”轉而一想,話不妥,忙又說,“不過老停電,也不方便喲。 ”
一通寒暄之後,老阿婆斜起胳膊有些吃力地把蠟燭遞給我。我這才發現,老阿婆的下身不能動,估計是半身癱瘓。我衝她笑笑,慢步而去。
兩天過去,依然沒有小燈籠的消息。我猜,這家夥說不定又忙著和別人戀愛去了,想想,給她發去一條短信:“祝你好運!我依舊在山上。”
過了一會,她也禮貌地發來短信:“也祝你好運,山裏很美吧! ”
因為停電,小鎮的夜晚就更顯寧靜。我獨自漫步在石板街上,夜風涼涼,山野寂寂,唯燭光融融,從各家的窗戶裏探身出來,有夢境的迷幻。
我來到漢子的雜貨鋪,順便買點東西。又閑聊起蠟燭的事。我說:“小鎮上老停電,蠟燭生意應該不錯,你為什麼不進一些呢? ”
漢子笑而不答,吐幾口煙圈,這才慢條斯理地給我說起街尾老阿婆的事。
早先,老阿婆的丈夫是鎮上有名的教書先生,說一口上海話,為人和氣,斯斯文文的,文化大革命那陣卻成了批鬥的對象,被抓去幹校改造。老阿婆獨自帶著兩個兒子,以搓草繩為營生,日子過得艱難,卻也總算熬了過來。
後來政策好了,教書先生也放了出來,卻沒再回來,而是去了上海,據說在某大學當了教授。再後來,才知道教書先生在上海是有心上人的。老阿婆是個倔強的人,他不回來,她也絕不去找他。她倒要看看,他管不管兩個兒子?
有一年,教書先生總算回來了。他回來,是要帶走兩個兒子,讓他們去接受好的教育。後來兩個兒子也在上海安了家。他們接老阿婆去上海,可老阿婆不肯,一直獨居。她把老教授幾十年寄給她的錢,全捐給了鎮上的婦幼保健站,把兒子們給她寄的錢,捐給了鎮上的小學。
再後來,教書先生和兩個兒子先後離世了,老阿婆卻活著,風燭殘年,依舊倔強,不輕易接受別人的施舍。無奈之下,小鎮上的幾家雜貨鋪商議之後,偷偷達成了一個秘密的約定:不賣蠟燭。
漫步在寂寂的石板街上,想著漢子剛才的一席話,震驚之餘,我這才明白,小鎮的夜晚原來是老阿婆一個人的蠟燭照亮的。這氤氳朦朧的燭光,弱小如桔,給予世界的,卻是無與倫比的美麗和善良。
我承認我被感動了!
夢境的迷幻中,我看見一個女孩正笑語盈盈地從石板街的那頭向我走來,向我招手。
“小燈籠?!”
我這才醒悟過來——這個家夥,原來是在考驗我呀!
迎著她的招手,我在長長的石板街上慢鏡頭地奔跑起來,在美麗的燭光裏,赴我們的約會。
(莫難摘自《精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