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我和爸爸回到A市的第十四天。晴,黃昏。
我站在地下鐵的入口用小指勾起被風撩起的頭發,別在耳後。
黃昏的橘紅色光讓整齊排列的道路樹投下模糊的陰影。川流不息的車流呼嘯著把整個城市的倒影破碎分裂。十年,一座安靜祥和的城變得喧囂而無法停息。
從很遠處隱約有火車列車穿城而過的“況且”聲隨風傳來。熟悉,而又陌生得可怕!
地下鐵候車室裏沒有風。
坐在我旁邊的中年男人熟練地燃上香煙,悠然吐出淡藍色的氤氳。我輕咳兩聲,站起來走到離鐵軌不遠的地方。
有兩三個穿德間中學白色校服的初中部學生抱了籃球追逐著衝進來。汗夜混合花露水的味道立刻充斥在我的鼻腔裏。我偏過頭看牆壁上的石英掛鍾,分針正好指著五。收回目光時剛好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四目相接。
他左手提著自己的背包,右手插在白色校服的褲袋裏,一張俊俏的臉此刻正麵無表情的對著我。
地鐵就在這時進站了。
我們隔著五六米的距離對視。他沒有撤回目光,反而牢牢地鎖定在我臉上。他的目光帶著一股凝固的張力在空氣裏擴散。
地鐵的門打開了。
我移開目光。如釋重負地輕吐了一口氣。
車廂裏有塗著濃豔口紅麵色紅潤的胖女人提了奢華的包走出來;也有西裝革履的白領帶著倦意眼神渙散地走出來;也有身材火辣衣著性感的靚麗女子一邊講電話一邊匆匆走出來,“吭吭”的高跟鞋敲擊地麵發出的聲音在候車室裏淒涼的回響。
我抬腳上車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抬頭看,是剛才吸煙的那個男人。他呲著大黃牙笑道:“小妹妹,擠什麼擠,又不是不讓你上車。”
車廂裏依舊是陌生的臉孔,熟悉的漠然。我掏出口袋裏的蘋果mp3,把音量調到最大,插上耳塞。
因為方向感的關係,下了地鐵走錯兩條街,然後又折回來。
信德偵探事務所是在茂源大廈八樓。
想象著數字顯示器上出現鮮紅刺眼的“8”字我就徹底放棄了乘電梯上去的想法。我暈電梯的,很強烈那種。所以即使我家現住十三樓我也每天堅持步行上下。
“現在是科技倡明理性當道的二十一世紀,失蹤隻有刑事學上的意義。”事務長的大手“啪”地拍在漆成深紅色的辦公桌上。
我推門站在門外,一個盤著好看頭發看上去很幹練的女人正在抹眼淚。“到現在你們還沒有找出我女兒失蹤的原因。難道真的是……”說完硬咽起來。
“陶女士,再給我們兩天時間,馬上就要查出來了。”事務長彎腰做了個“請”的動作。我側身讓哭成淚人的女士出去。
辦公桌旁站著我爸和一個畫著藍紫色誇張眼影的妖嬈女人。
“雅,這就是你女兒?”妖嬈女人盯著我的臉問。
我別過頭避開她的目光。這樣的直視在今天讓我特別難受。爸爸點點頭回答:“是啊。”
事務長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麵前上下打量,說:“都出落得這麼亭亭玉立啦。當年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帶著亞棠追著我……要糖呢。”也許是突然想起什麼,說到最後有點結巴。就像是一個已經結痂的舊傷疤,因為這一句話被揭開,又重新流淌出鮮紅滾燙的血夜來。
爸爸勉強扯出個慘淡的笑容。他是個溫柔的人,也有足夠的隱忍。
“今天去劍道部報名順利嗎?”爸爸問。我回答:“嗯。”
爸爸身旁的妖嬈女人環胸挑逗地看著我,笑容鬼魅。
“你也是偵探嗎?”我問。
“她和你爸,當然還有你魏叔我。當年可是偵探界的三朵奇葩。”事務長得意地拍拍胸脯。
我說:“偵探不都用事實說話嗎?”
“嗬嗬……當然啦,我是稍微遜色點。”事務長回頭對爸爸說,“寧雅,你女兒是個很優秀的小偵探哦。”
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我和爸爸衝到黑色木門的玩具店外避雨。玩具店裏有八音盒清脆悅耳的音樂聲彌漫,輕柔舒緩。很適合在雨天黃昏傾耳傾聽。
爸爸開口道:“如果這次不是在學校,我是不會同意你去的。”一大團翻滾著的烏雲從天邊移動到我們頭頂上空。“爸爸還是不相信我,就像不相信我看到亞棠神隱一樣!”
“神隱。”爸爸低低地重複一邊,說:“那你怎麼看德間學園劍道部的學生神秘失蹤呢?”爸爸皺著眉頭。我知道“神秘失蹤”這四個字對他的影響。
我偏過去看他的側臉,橢圓形鏡片後的那抹漆黑,悠遠而深邃。我想告訴他幾天前去學園報名,血夜樣本抽取後當即就出了檢測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