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一帶修竹環繞小小一座玲瓏亭台,正臨著太液池萬頃波瀾碧,是而名為漪碧亭。漪碧亭周遭花樹成林,本是禦苑春光最盛之所在,此時,繁華卻已盛極而頹,落英繽紛滿地。
太液池已然遙遙在望,翠竹之間隱約可見亭台一角。身周足下俱是繁花似錦,繡鞋輕盈踏著如緞花瓣依依前行,悄無聲息。
風中依稀一縷簫聲嗚咽,幽幽然如泣如訴,如怨如慕,說盡無際哀愁。
涵柔不禁駐足細細聆聽,卻覺那簫聲寥落,悲愴莫名,淒然直入深心,蕩起漣漪千重。心中惆悵如春水漸滿,迢迢不盡。
是怎樣的寂寞感傷,能吹奏出悲情如許?
涵柔循聲而去,穿花拂柳,直至翠竹林中。遙遙可見漪碧亭內一剪寥落身影,正是那吹簫女子。那女子作宮婢打扮,向太液池而坐,背著身子瞧不見容顏;手中執著洞簫一管,猶自吹著那不知名的哀傷曲調。簫聲因著氣息不支而漸至斷續如哽咽,就中深情卻是綿綿不絕,糾纏刻骨。
一曲漸了,悲聲徐徐止歇,沉沉哀思卻仍是翻湧不息。那女子緩緩垂下手中簫管,吐出低低一聲歎息,淒迷如落花墜地。
長久以來,感傷寂寥點滴積聚,暗伏於心底;此時,為著那一聲低歎,涓涓細流竟猝然彙集為摧枯拉朽的心潮洶湧,鋪天蓋地而來。腳步凝滯,涵柔兀自佇立於疏林之內,眸中竟怔怔垂下淚來。
或許,也會是這樣的一生吧……湮沒於後宮春深如海,作渺渺一瓣紅香,在繁華最深處自開自謝,自嗟自傷,任憑春光如流沙逝於掌心,顧影無人相問。
芳吟見日已西沉、暮色漸深,不由起了歸心,扯一扯涵柔衣襟,指了指暗沉天色;待要開口,一回首卻見涵柔麵上赫然有清淚兩行,一驚之下不覺啞然。涵柔輕輕搖頭,拉一拉芳吟的手,默默回身向來時路而去。
行出幾步,身後簫聲卻又飄搖而起,複又吹奏著同樣的曲調。涵柔最後駐足回顧,深深凝視那落寞身影,到底返身離去。
夜來涼風漸起,轉瞬風幹了頰上淚跡,隻留下依稀一點微涼的觸覺。心中幽暗不明的苦澀卻已被悄然點亮。
次日黃昏,涵柔又攜了芳吟往漪碧亭去,果見那女子依舊在亭中臨湖吹簫。涵柔不欲驚擾,仍隻遙遙立在林中傾聽,那女子始終不曾回身,亦並未察覺。
反反複複猶是相同曲調,雖已不是初聞,就中淒切悲寥之意卻仍舊深深地侵入心底。那女子吹得三遍便擱下了簫管,隻靜默而坐。涵柔又立得片時,便也回身離去,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