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宮。
一襲寢衣單薄,薛凝碧憑窗獨立,對著夜色沉沉殿宇深深,許久隻一動不動。相隨日久的侍婢玉容瞧不過眼,取了絨錦披風為凝碧搭在肩頭,柔聲勸道:“娘娘,早些睡吧,夜裏風涼,當心著了寒。”說著便要伸手去關窗。凝碧卻抬手攔下,猶怔怔凝望著墨色天際,語聲有空洞的虛無:“你瞧,這皇宮有多麼大,任我怎麼望,也望不到外頭的世界。這重華宮又是多麼小,可我,卻再不能輕易邁出一步……”
玉容縮回了手,聽那話語哀傷,不由喟歎,隻道:“事已至此,惟有保重自身,娘娘莫再多想。”凝碧勉力掙出一個笑容,愈加顯得淒涼蕭索;口中隻作若無其事的平靜:“六年抵不過六日,多年情分,竟得如此,我覺著心寒罷了。”玉容待要再勸,一念思及白日之事,不覺又是怒上心來,咬牙恨聲:“隻恨那兩人太過可惡,竟用如此齷齪手段陷害娘娘!”眼神遼遠,孑然而立的落寞女子凝望著深不見底的黑夜,笑意淺淡疏落,依稀掩抑著銘心刻骨的悲哀:“就算死在皇後手裏又如何?總好過老死、冷死在這寂寂深宮裏……”
真的好羨慕……羨慕得近乎於嫉妒……
縱然分寵奪愛,那兩人,竟還是能夠親如姐妹、同心無隙。——那是自己,永生無法企及的厚誼深情。
也不是沒有姐妹的。所謂親姐妹,為著嫡庶之差,永遠,都把自己看做低人一等的妾婢之女。
生母是收房作妾的奴婢……就像與生俱來再也無法抹去的汙點,此生,注定了要深陷在輕視裏。若是作為政治上的聯姻,嫁予所謂門當戶對的豪門貴戚,便隻能作妾,隻有,再重複母親的命運……終歸是居於人下,不如,送到宮裏,做天子的妾室。於是,從此浮生輾轉……
一直是那樣無可治愈的膽怯……豎起了全身的利刺,防備著每一點點可能的傷害。
塵世茫茫,又有誰能真正懂得一個人呢?又有幾人知道,最是張揚無忌的那一個,或許,也是最怯弱無助的一個……
終歸是可憐人罷了。
凝碧無聲無息地笑了。
乾和四年九月二十六。
一連十日,整整十日,皇帝夜夜流連未央宮。年輕的皇後初初得寵便有如此聲勢,更兼第六日上寵妃昭媛薛氏因不敬皇後而獲罪禁足,一時宮中人人驚惶,再無人敢輕視中宮半分。
這十日之內,宮中閑話三句不離皇後之事,人人私下裏都在揣測連幸將至幾時方休。終於在第十一日晚間,長樂宮傳出消息來,說皇帝吩咐了駕幸慕容昭儀的毓宸宮。不出一盞茶時分,消息便傳遍了後宮上下,無人不是暗鬆了一口氣,放下了懸著的心。轉念一想,卻到底還是意難平——那可是十日啊……前所未有的,十日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