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五年三月初一。
皇帝下了朝徑至未央宮,偕涵柔同往寧壽宮向太後請安。帝後雙雙入得後殿,卻見淑妃柳氏、昭儀慕容氏攜女寧瑜、寧琇,充容阮氏攜子永昕,已在裏頭陪著太後閑話多時了。於是祖孫三代歡聚一堂,品茶談笑,其樂融融。
皇長子永昕過了年已有八歲,早已就師讀書。當下皇帝親自考究了經書的誦記。永昕年紀雖小,卻是對答如流、神色從容,很是得了皇帝一番稱讚。宮婢出身、母憑子貴而得居高位的充容阮懷貞見兒子這般為自己長臉爭氣,眉眼間俱是掩不住的笑意。眾人亦是稱羨不已。
一時宮人撤下殘茶,換上新沏的碧螺春。宸雪才端了蓋鍾在手,忽匆匆撂下,急急拿帕子掩住口,俯身卻是幹嘔不已。涵柔正坐於宸雪之側,低呼一聲,忙探身撫拍宸雪的背脊,連聲關切。皇帝亦驚問:“怎麼了?”一時殿中人的目光俱彙集到了宸雪一人身上。阮氏見宸雪這一下猝起突然,心念一轉,脫口道:“莫不是——”卻也不敢貿然揣測。
宸雪嘔了一陣,撫著胸口勉強平定了喘息。皇帝忙關切道:“沒有事罷?”一時心上焦急,幾要離座上前探看。宸雪輕輕搖頭,抬眸迎上皇帝急切的目光,隻道:“臣妾……”卻在觸及那溫柔眼神的刹那倉皇掉開了頭去,頰上漸漸洇開胭脂樣的緋色。
眾人見此情境心下早已料定了八分,卻仍是一瞬不瞬地注目宸雪,靜靜等待著最終的答案。
醞釀良久,溫潤的眉目間充溢了幸福的微笑,宸雪終究開口一字字道來,細弱而清晰:“皇上,妾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皇帝膝下兒女稀薄,自乾和三年慕容昭儀生皇二女寧琇之後,宮中已長久不聞喜訊了;如今時隔兩年,卻是慕容宸雪再度有了身孕,福澤之深,不由令宮中人人稱羨。
消息不出半日已是人盡皆知,太後、皇帝、皇後當日俱有厚賞送至毓宸宮;諸妃亦紛紛備下賀禮前往道賀,卻因皇帝親自囑咐了不許攪擾昭儀靜養而盡被拒之門外不得一見。
一朝之內,慕容昭儀憑借皇嗣在身,已奪皇後近半年來寵冠六宮無人可及之聲勢,再度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卻說當日涵柔來至毓宸宮中時已近掌燈時分。涵柔徑自轉入內室,見宸雪倚在美人榻上正飲著一盞燕窩羹,一旁又有小宮女跪著捶腿,不由挑眉佯怒道:“我忙了大半日為你添置人手器用,你倒好,躲在這兒享福!”宸雪聞聲一驚,險些噎著,抬眼見是涵柔,忙堆了一臉的笑,擱下湯盞起身上前拉了涵柔並肩坐下,擺手命外人退出。
涵柔任憑宸雪拉著在榻沿坐了,一時卻推開宸雪的手,故皺了眉頭歎道:“唉,如今要見貴人一麵可真是不容易!先是皇上在不敢來,又是皇上囑咐了不讓來,若不是昭儀來請,我怎麼敢多說一句話擾了昭儀安胎呢?”宸雪被涵柔那神情逗得撐不住笑,一把挽過涵柔臂膀:“就差不曾親自去請了,你還怪我!難不成,要我跪下來求皇後娘娘恕罪?又不是頭一回有了身孕,偏生個個都要大驚小怪,弄出這麼大動靜來,教我從頭到腳都不自在!”“又不是頭一回了——”涵柔拖長了腔調學著宸雪這一句,“撲哧”笑出了聲來:“偏你說得這樣輕巧,好像全不在意似的。你不見皇上有多歡喜!一聽見你有了身孕,一下便從座上跳了起來,也不管有旁人在,拉了你的手便問長問短、關心個沒完,呀,我都閉了眼不敢看!”宸雪惱羞成怒,推了涵柔一把,嗔道:“你還說我!什麼時候等你懷上了,還不知要膩歪成什麼模樣!到時候,宮裏的人瞧著,隻怕連吃了你的心都有!”涵柔略顯羞澀,笑道:“這才多少日子,哪有這樣快的好事。你呀,還是先顧好你肚子裏這一個,別教旁人給吃了!”
笑鬧一番,涵柔忽思及一事,不由正色道:“宸姐姐,你可記得,從前我們說好了的,往後你的孩子可是要認我做幹娘的。這一回,可不許你賴!”宸雪轉頭見涵柔一本正經,愣了一瞬,忽就掩唇笑彎了腰。涵柔不明所以,正自疑惑,卻見宸雪直笑得打顫,話語斷續:“你……你這說的什麼傻話!……這宮裏頭,任誰生得一兒半女,還不都是你的孩子!”涵柔一怔,明白過來不覺失笑。二人相互取笑調侃,躲在內殿裏鬧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