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手服侍皇帝梳洗更衣,恭送皇帝往外廷宣政殿早朝;送走禦駕,複轉入內室,不過是卯時初刻的光景。芳吟在皇帝跟前壓抑多時,終於無所顧忌地歡呼出聲,“小姐總算盼得出頭之日了!”一室宮人皆笑意盈腮,由景珠領著齊齊跪下去叩頭道喜。涵柔含笑應承著,不迭地喚眾人起身,又吩咐了景珠打賞;一時遣退殿中奴婢,隻留芳吟一人在旁。
明綢寢衣之外隨意披一件蜜合色暗紋長衣,墨發如雲亦隻鬆鬆半挽著,顯著無盡的慵懶之態。涵柔在妝台前坐下,掠一掠鬢發散亂,隨手開了案上檀木描金首飾匣。滿目金玉珠翠光彩耀人,九尾金鳳彰顯著皇後母儀天下的尊貴無匹。指尖緩緩在價值連城的珍寶上劃過,隻覺觸手冰涼沒有生氣——恍如這深宮裏金堆玉砌之下的怨魂枯骨。
芳吟察覺了空氣中一絲隱約的異樣,小心翼翼開口:“小姐,你不歡喜麼?”涵柔一怔,手上不覺一滯,輕聲反問亦是自問:“是麼?”
芳吟緊挨涵柔身後立著,努力自鏡中的容顏之上捕捉異樣的表情,那神色淡漠卻是無懈可擊。她畢竟吐露心中所想,“小姐一朝君恩在握、後位有憑,所求盡皆到手,可奴婢忽就覺著,小姐其實並不歡喜。”
不歡喜麼?又為什麼要歡喜?不過是,更深地走進那萬劫不複的牢籠,用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換取無謂的富貴榮華,任自己溫熱的心,在永無止期的偽裝中變硬變涼……
可是,宮中的女子不應有屬於自己的傷悲。
抬眸望向鏡中的自己,年輕的皇後一笑嫵然,占盡春色滿園,“我很歡喜。”
涵柔徑自動手,緩緩更衣、梳髻、理妝。打理妥當已近辰時,臨鏡自照,隻見精心描畫的容顏有著久違的明豔奪目,仿佛連髻上所簪金玉亦為之黯淡——這,才是中宮之主應有的氣韻。
門扇“吱呀”一響,景珠徑直入內,近前躬身稟道:“各宮嬪妃俱已到齊,恭候皇後娘娘駕臨。”涵柔“嗯”了一聲,淡淡道:“怎不早報?”景珠便笑,“時辰不到,便是奴婢早早來報了,娘娘恐也不會移駕吧?”涵柔淺淡一笑,信手把玩著案上一匣胭脂,似是隨意,“又不是逢十逢五的大日子,且有多久不來請安了,大清早的猝然聚得這樣齊全,倒是怕人。”景珠垂眼向地,仿佛說著不相幹的話,“任什麼消息,沒有比在宮裏頭傳得更快的了。”
紫蘇正奉了茶來,涵柔接在手中,緩緩撇去浮葉,半晌才抬手淺啜一口,在白瓷茶盞上留下一抹胭脂緋紅。
最後理一理衣襟發鬢,照一照鏡裏妝容,徐徐起身,輕盈得不聞半點環珮玎璫。
真正,鳳淩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