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涵柔再次有孕,皇帝著實高興了一段時日,每日必要往未央宮探望,倒連產期漸近的昭容蘇眉都望之莫及。此後接連多日,宸雪皆推病不出。涵柔初初有孕,道賀之人正是往來不絕,倒也無力顧及其餘。
一日午後悠閑正隨手做幾針繡活,外頭忽報說淑妃攜女來訪。涵柔多年來同淑妃母女也算親近,一時欣然迎出正殿。皇長女寧瑜正是七歲上,乖巧伶俐很是討人喜歡,見涵柔含笑招手,不待母親吩咐已盈盈行禮,脆生生道:“寧瑜給母後道喜了!”旋即撲入涵柔展開的懷抱。
柳婉笑吟吟瞧著愛女在涵柔懷裏撒歡,依禮道了“皇後娘娘萬安”,才向寧瑜嗔道:“瑜兒,你可當心著些,莫弄皺了你母後的衣裳。”涵柔撫著孩子梳作雙鬟的絲發,慈愛地微笑,“不妨事。”說著牽了孩子一同坐下,又示意淑妃也坐。寧瑜卻忽地掙開了涵柔的手在她身前站定,繃著臉打量了半晌卻不開口。二人正自疑惑,隻見那小人兒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一本正經道:“母後人生的好看,穿什麼都好看,衣裳揉皺了也好看!”
涵柔怔一怔,不覺笑彎了腰,柳婉亦是忍俊不禁,隻道:“你這孩子!”寧瑜調皮地一笑,偎在涵柔身旁,一個眼尖瞧見她織金滾邊流雲袖下一隻極普通的素銀鐲子,不由微撅了嘴,撲閃著一雙大眼睛拉起涵柔的手,“我都瞧見好多回了,母後怎麼總戴著這樣一隻銀鐲子?這樣寒酸的鐲子,怎麼襯得起母後呢?”
涵柔瞧一眼腕上芙蓉鏨銀鐲,藹然微笑,搖頭不語。寧瑜不依不饒,眸光一亮,忽而雀躍,“我另揀一隻來與母後換上吧?這銀鐲,哪兒配得上母後的衣裳!”不待涵柔答應,她撒開手轉向一旁侍立的芳吟,卻是正色,“你去開母後的首飾匣子與我瞧!”芳吟見涵柔微微頷首,便依言牽了寧瑜往裏間去。
涵柔目送那嬌小身影,向淑妃笑道:“有這樣一個鬼靈精在膝下,姐姐真是好福氣。”不覺撫上猶不曾顯山露水的小腹,笑顏溫柔,“隻盼這一個,能是瑜兒一般聰明伶俐的女孩兒。”她起身攜過柳婉的手,“去瞧瞧那孩子。”
才轉入內室,便聽寧瑜欣欣然揚聲喚:“母後,你瞧這隻好不好?”涵柔行上前去,見寧瑜一臉得色,一雙小手捧著一對金鑲玉九龍戲珠鐲,不覺噙了讚許的笑意,“瑜兒當真是好眼力。”柳婉疑道:“這是……”她笑著接口,“是當初特特為大婚打的,統共也不曾戴過幾回,不想教這孩子給尋出來。”柳婉聽涵柔誇讚,滿眼的歡喜難禁,隻賠笑道:“說得這孩子愈發地不知天高地厚了。”
寧瑜微顯忸怩之態,很快去牽涵柔的手;涵柔不忍拂了孩子的心意,伸著手任寧瑜褪下腕上銀鐲擱在案上,再套上那金鐲——“好不好看?配不配母後的衣裳?”迎著孩童天真無邪的笑意,她連連點頭,微笑不語。
掌燈時分送走淑妃母女,涵柔回至裏間,低頭瞧著妝台上那隻芙蓉鏨銀鐲,一時怔怔出神。新換上的金鐲套在腕間是陌生的冷硬質感,回手待要摘下,直握得指節發白,卻又頹然鬆開了手去。躊躇半晌,她伸手觸上銀鐲,芙蓉纏枝紋樣摩挲在指尖,那樣熟悉,仿佛早就烙印在心。闔上雙眸,隻把銀鐲牢牢攥在掌中,眼角隱有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