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
副院判方炳彰偕同尚膳內監前去查驗皇帝今日所進所有膳食,留守長樂宮的院判張密同眾醫官斟酌再三,到底開出一副藥方來。皇帝服藥後心悸之症略有好轉,一時安歇下了。涵柔執意不肯回未央宮,寸步不離徹夜陪侍;捱至四更時分到底支持不住,想著小憩片時,卻就迷糊著睡了去。
皇帝這一覺睡得頗沉,醒來時天已微明。他伸手撩開幔帳,簾外值夜的宮女忙上前拿金鉤掛起床帷。他搭著那宮婢的手撐起身來,一眼望見涵柔歪在椅上垂頭睡著,身上隻搭了一幅薄被,不免憐惜有加。身旁婢女才要開口,他已抬手攔住,旋即披衣下榻,取了自己的錦被為她蓋上。
手勢雖輕卻還是驚動了本就眠得甚淺的女子,涵柔睡眼惺忪,見他就在身前,驚道:“怎就起來了?”說著便要起身。皇帝忙忙按住,嗔怪,“怎不回去歇著?受涼了可怎麼好!”涵柔偏開頭閃避著他的視線,囁嚅:“昨兒你唬得我……我怎能安心回去睡下。”他卻俯身握住她的肩,故作輕快,“這不是沒有什麼事?就算有事,你也不該不顧自己身子。”涵柔掙開皇帝的手站起來,有意沉下臉,“快躺回去歇著,病著的人,少與我貧嘴。”
雖已過了一夜,畢竟還有些心慌乏力,他便依言重回榻上躺下。涵柔向上夜的宮女使一個眼色,那宮婢略一頷首,忙退出去招呼外頭的人進來侍候。
長樂宮中人手雖多,涵柔有心服侍,事事親為,匆匆浣了麵掠一掠鬢發,不及更衣理妝便忙個不住。皇帝洗漱畢進了些清粥,又飲了半盅鮮奶,誰知不一時便覺不受用,腹內翻騰盡數嘔了出來,引得眾人一片忙亂。他正倚在榻上將息,外間報說太後鳳駕至,涵柔忙領了宮人迎出去見禮,太後卻不瞧她一眼徑直向裏間來。
皇帝臉色不佳但精神尚好,正要起身已被太後攔住,忙讓了母親在身邊坐下。太後麵有憂色關切不止,皇帝不忍她心急,再三道並無大礙,太後卻忽地沉下臉來,“我怎聽聞,有投毒之說?”他麵色一肅,瞧向侍立在旁的涵柔;涵柔微微搖頭示意不曾張揚,恭敬道:“此事尚待查驗,母後勿輕信傳言。”太後冷笑一聲,直直撞上她低垂的視線,挑了挑眉頭,“這麼說,果有此事?”
涵柔不禁啞然,太後霍然起身,劈頭蓋臉厲叱:“宮禁之中,竟能生出投毒之事,竟是皇上遭了毒手!——你卻還想欺瞞我麼!”涵柔倉皇俯首,不敢做聲。眾人正唬得手足無措,一小內監閃身入內,向趙忠敬耳語一番。他籲了口氣,趕忙上前回稟,“皇上,太醫院正副院判請見。”皇帝立時吩咐:“傳。”示意洪嬤嬤攙了太後重又落座,溫言道:“兒臣的確並無大恙,母後莫過於憂慮。皇後瞞而不告本是好意,此等事若聲張出去,難免內外人心惶惶。且聽聽太醫怎麼說,許是虛驚一場也未可知。”太後猶冷著臉,語重心長,“若投毒屬實,可就是弑君謀逆——皇上,有人在你身上動手啊!”目中寒光驟現,他垂下眼去,口氣猶是淡然,“兒臣自然是知道的。”
涵柔見氣氛稍有緩和,接了宮女手中托盤將新沏的楓露茶親手奉至太後麵前。太後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肯去接。涵柔教那一掃而過的目光瞧得周身一凜,把茶鍾擱在幾上慌忙退開,一顆心沒來由地撲撲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