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顯露無遺,歹毒亦撕開了最後一層遮蔽。涵柔聽話中脅迫之意再不加掩飾,混亂的心緒反倒寧靜下來,兀自微微一笑,淒涼不盡,“原以為,不過是不討母後歡心,這麼些年,終究有微薄情分在。不想,卻至如此……竟至如此!”她艱難地轉首向身後一言不發的那個人,一字一頓,嗓音暗啞,“為什麼,非要爭個你死我活你才能罷休?”
宸雪臉色一白,匆匆掉開眼去;太後的神色恍惚也黯了一黯,開口猶是冷然,“皇後向來明白事理,言已至此,是認罪伏法還是掙紮到底,全憑你一人的主意。隻是,你也該為旁人想一想,拖延愈久,就有愈多的人要為你受苦。待皇上發落畢,你便是想保李家也不能保得了。”涵柔癡癡立在當地,周身似被冰雪澆透,頹然垂下的手僵冷如死,指尖沒有半點觸覺。太後不待她回過神來,自顧自側首向洪嬤嬤吩咐:“你親送皇後回未央宮去罷,她是該好生靜一靜。”
腿上似灌了鉛一般,沉甸甸地不能舉步,宮婢卻已奉命上來攙扶。她木然轉身,正撞上宸雪靜靜相望的目光。相交的視線無端有些模糊,眼眸深處糾纏的愛怨那樣銘心刻骨,複雜到彼此都不能明辨。步履艱難,終究在凝睇中擦身而過。
相對,相錯,相背,相離……不曾回眸。
殿門開處,稀薄的日光傾灑了滿身,微有些晃眼。涵柔半眯著眼望向灰藍色的天,由內室的陰暗中脫離,漸漸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單薄的身形微微一晃,一旁的洪嬤嬤不動聲色攙住了,低低道:“時辰不早,娘娘回去罷。”她沒有回應,偶人般依言舉步。
日已西斜,腳下磚石平整無休無止地蔓延,人影拉得老長。隨暮色而起的寒風呼嘯而過,吹刮得袍袖翻飛、發絲淩亂,如要乘風歸於天闕。無端心悸,她倏然止步,散發纏繞了脖頸也不去拂,隻微微仰起臉來。兩側宮牆高聳,夾著直直一道兒泛黑的天,風聲猙獰,似欲將道上的人兒永久吞噬。身軀冰冷得無知無覺,竟又是寒冬天氣了……
終於回至未央宮,正是掌燈時分,入目融融一片暈黃。還未辨清殿中陳設,小人兒踉蹌著奔來,一把抱住母親的腿,連聲喚:“娘!娘往哪兒去了,我睡醒了便瞧不見娘,怎麼也尋不見!”涵柔慌忙俯下身去把永曜緊緊攬入懷中,撫著孩子的背脊猶未開口,按捺多時的熱淚忽就滾滾而下。
孩子察覺到了母親的異樣,自涵柔懷中掙脫開來,愣了一愣,手忙腳亂去拭母親的淚眼,“娘——娘怎麼了?娘為什麼哭?”她捉住曜兒的小手,低頭掩飾著眼底刻骨的哀傷,輕輕搖頭,重又把孩子大力擁住,含糊地哽咽,“曜兒……娘抱一抱你……娘再好生抱一抱你。”
毓秀宮。
“娘娘……茶傾出來了。”
宸雪猛然回過神來,這才驚覺指間淋淋瀝瀝滴著水,衣襟濕了一片。宜然俯了身去接過茶盞,拿帕子慌忙擦拭著,輕聲問:“奴婢侍候娘娘更衣罷?”宸雪漠然瞧一眼衣上水漬,卻道:“不必了,凍不著。”宜然暗歎一聲,起身侍立在旁,遲疑著開口:“這些日,總見娘娘心神不寧的……”見她並不應聲,鼓起了勇氣試探著相問,“可是……為著皇後娘娘的事?”
宸雪不置可否,宜然卻從她微妙的眼神變化裏得到了回答,不禁歎息,“為什麼會出這樣的事……皇後娘娘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出謀逆的事來?——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冤枉了皇後娘娘。”宸雪兀自一笑,神情無端有些蕭索,伸了手低喚:“宜然。”宜然忙忙應聲,握住她的手順勢蹲下身來,隻聽咫尺間話音低迷,“你說皇後是好人,那我呢?”她怔了一怔,旋即含笑,“娘娘自然也是好人。娘娘待我這般好,我一輩子也報答不了。”
迎著身前女子純澈的眸眼,宸雪無力地牽了牽唇角,牽出一抹黯淡的笑,“世上的事,哪裏是一句話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