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阿瑟·克拉克
給你這麼一說,倒真有些怪,為什麼凡是和教授作對的人到頭來總是自己倒黴。不過,你說這話的意思似乎是教授一定采用了什麼不正當的手段,這樣對教授就有點不公道了。他可真是一位好心人。除非萬不得已,他就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去傷害的。我倒不是說他軟弱好欺,不好鬥,但是他和別人鬥起來總是光明磊落,絕不搞小動作,耍小手腕。你說的那件事也許是一個例外吧。不過你也應該承認羅德裏克爵士實在是自討苦吃、咎由自取。
我第一次遇見教授的時候,他剛剛離開劍橋大學,正在為使公司能繼續償付債款而艱苦奮鬥。我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一定也有些後悔,後悔不該脫離學術界而進入坎坷不平、風大浪險的工業界。但是有一次他曾跟我說,他現在很高興,因為他生平第一次能真正施展自己全部的才智。我參加電子產品有限公司工作的時候,公司僅剛夠支付開銷。我們經營的主要產品是哈維積分電路,就是那種小巧的電子計算器。這種計算器能夠進行微分分析儀的一切運算,而成本僅為後者的1/10。它在大專院校與科研機構中銷路一直穩定。對於教授來說,它至今仍然可以說是他的得意傑作。他不斷加以改進,幾周之內,經過他改良的15型新產品就能上市出售了。
不過,在那個時候,教授僅有兩筆資產。首先,學術界對他是友好的。他們覺得他也許是瘋了,但在私下,他們還是佩服他的膽量和勇氣。他在卡文迪希學院的老同事們一直為他的產品叫好,幫他作廣告,而教授則利用他這些舊關係一文錢不花,免費作了大量的研究。他的第二筆資產是和他打交道的企業家們的思想觀點。那些人認為,一個過去曾在大學任教的教授,對於企業界的種種詭譎狡詐的手段,肯定是一竅不通的,無知得像剛出娘胎的小毛娃娃。當然,這一點對於教授來說恰恰是正中下懷,他就希望他們這麼看他。而有些可憐的傻瓜們至今還抱著這種可悲的觀點不放。
羅德裏克·範登爵士和教授就是為哈維積分電路第一次發生衝突的。你也許沒有見過哈維博士。他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物,是人們心目中所想象的科學家的活典型。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天才,但是他是那一種應該鎖在實驗室裏,每天有人通過窗洞給他喂飯吃的天才。羅德裏克爵士利用哈維這樣無依無靠的科學家,經營著一種蓬勃發展的事業。當他經營的大多數其他行業,由於國家控製而無法繼續下去的時候,他轉而專門鼓勵奇特的發明創造。1955年頒布的私人企業(限製)法就曾試圖這麼做過,不過這與羅德裏克爵士心目中想的根本是兩碼事。羅德裏克爵士首先竭力鑽了免稅條款的空子,逃避納稅;同時又通過攫取類似哈維這樣傻乎乎的發明家的基本專利權,來控製工業界,使工業界成為他敲詐勒索的對象。有人曾經把羅德裏克爵士稱為攔劫科學家的強盜,這頂帽子對他實在再適合也沒有了。
哈維把他的積分電路專利賣給我們後,就回他的私人實驗室去了。我們隻是在一年後才聽到他的一些情況。那時他在《哲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論文,描述能求重積分的絕妙的電路。教授有好幾個星期沒有見到這篇論文,而哈維當然也想不到去提這件事,因為他當時又在忙別的研究了。然而這一耽擱卻壞了事。羅德裏克爵士手下有一幫專事刺探消息的人,他出錢雇他們,專門讓他們給他提供技術性的意見。這夥人中有一個用威嚇利誘的手法讓可憐的哈維把他新發明的電路全部賣給範登企業公司。
教授自然是氣瘋了。哈維本人也意識到幹了蠢事,自己感到非常的悔恨。他答應今後沒有和我們商量之前,跟誰也不簽什麼合同了。可是悔恨有什麼用呢,電路已經落到羅德裏克爵士手中。羅德裏克爵士緊緊抓著他不擇手段搞到的這個電路,等著我們自己乖乖找上門去求他,因為他知道我們別無他法。
我真希望我能參加教授與羅德裏克爵士的那次會見。遺憾的是教授堅持由他自己一個人去。大約1小時以後,他回來了,看上去又激動又煩惱。羅德裏克這個貪婪的老家夥對哈維的專利竟要價5000鎊,而這差不多近乎我們那時的透支的數目。我們猜想教授和爵士分手時一定很欠禮節。事實是,他跟羅德裏克爵士說叫他進地獄去,並且把他去地獄的大致安排也給他精細地描繪了一番。
教授消失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裏,然後我們就聽到他的辦公室裏砰砰嘣嘣一陣響,接著他戴著帽子穿著外衣走出了辦公室。
“這兒憋得慌,”他說,“我們到城外去吧,這兒西蒙斯小姐會照顧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