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不久,傑特魯德發現,盡管丈夫是美國人,她仍隻擁有在美國的暫時居住權。她必須回加拿大幾周,辦理有關證件,然後才能取得永久居住權。在妻子離開的日子裏,阿西莫夫憂心忡忡,生怕傑特魯德會被拒絕人境。他無法集中精力工作,整個晚上都在屋中踱來踱去,掰著指頭數著日子等傑特魯德回來。
婚後的初期生活給阿西莫夫留下了永久的美好回憶,尤其是他在賓夕法尼亞海軍造船廠工作的那段日子裏,他們共同度過的那些周末。他們婚後的第二個家安在一個叫溫格特汀的地方。每個周六的夜晚,他們都過得頗具特色。晚飯後,阿西莫夫到附近的店裏買回早到的周日報紙,兩人蜷在沙發上一塊看,先是看連環畫,再看滿是戰爭情況的當日新聞。在寒冷的深冬,他踏雪回到家中,妻子端來一杯滾熱的可可奶,收音機裏傳來科爾·波特的歌,阿西莫夫尤其喜歡在這種氛圍裏與妻子一塊蜷在沙發上看報紙。有時,兩人在下班後乘直達火車回紐約度周末。周日,他們偶爾也會康尼島的大道上的環島散步。有時,傑特魯德的弟弟來和他們一起度周末。小夥子即將應征入伍,他們談論各自的未來計劃,在溫馨中度過一個輕鬆的紐約仲夏夜。
1944年春,歐洲戰事正明顯地朝著有利於盟國的方向發展,但征兵的陰雲仍威脅著像阿西莫夫這樣不願人伍的人。有些士兵在軍中服役已超過18個月,由於要對他們進行輪換,因此必須征召第二批年輕人。
戰爭開始時,阿西莫夫的應征等級是“2B”,這意味著他無須擔心被選上。“B”代表他的健康狀況,因為近視眼,他沒能得“A”,“2”代表他不在優先之列,因為他在海軍造船廠為戰爭工作著。盡管如此,1944年與1945年的大部分時間,阿西莫夫都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的。他的創作才能似乎也因此而凍結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大部分時間裏,他根本無法令自己寫出點什麼。
盡管他當時精神緊張,創作困難,他還是寫出了被許多人認為是他力作之一的《騾子》。這部作品後來成為《基地三部曲》的基石。當他靜下心來寫作時,靈感又回到了他的身邊。這部作品充分反映了當時縈繞他心中的問題。《騾子》中隨處可見軍隊的影子,同時,這部作品中還塑造了兩個主角——一對年輕夫婦。這在阿西莫夫的作品中是罕見的。
在那令他神經緊張的時期,他得參加係列體檢,去各種委員會接受人伍資格評判。得到“1A”便意味著得隨時待命,這是他最害怕的。為避免這樣事情的發生,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在人伍的一次目力測驗中,醫生讓他讀出屋子那頭測試板上的字母,他以“克羅奇·馬克思”式的幽默問道:“什麼測試板?”
盡管阿西莫夫不是個綏靖主義者,但他認為,動用武力是最落後的,是解決爭端最無效的方式。在他的作品中,我們所看到的英雄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訴諸武力的,他總是在作品中倡導消極抵抗。在他看來,二戰所牽扯的誰是誰非已是很清楚的了,他堅信必須阻止希特勒。同時,他也不是懦夫。他從不主動使用暴力,但一旦覺得自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時,他也會采取果斷行動。晚年時,他麵對無理之舉總是義憤填膺。他通常總是通過法律來討回公道,但有一次,如果不是被人拉住,他差點接了一個傲慢而又不知悔改的司機。這名司機竟闖進他的車裏,威脅他的孩子。阿西莫夫有他自己的法令:“暴力是無能者最後的避難所。”但像許多人一樣,必要之時,他也能證明自己是無能的。
如果征兵名單上有他,那他就得拋下在紐約的妻子及家人,被派往地球上的某個遙遠的地方,還不知要呆多久。一想到這些,他就惶惶不可終日。他幼稚地為妻子發愁,並不知道他不在時,妻子將得到政府資助。他最不願想的就是自己孤零零一人在外。
從1944年到1945年11月間的18個月中,阿西莫夫都在為逃避兵役奮鬥著。由於最高年齡限製是26歲,他得拖到1946年2月2日才能躲過。
1945年5月歐洲戰事結束。1945年8月美國在日本投下兩顆原子彈,遠東的戰爭也停止了。海軍造船廠也相對鬆懈下來。阿西莫夫與一群科學家、技工一塊兒仍在繼續工作,但要求已不是那麼嚴,這樣他就能經常回紐約,有時還請假回去。他利用這一機會與征兵委員會拖時間。如果他在紐約,他便假稱自己正在賓夕法尼亞體檢;如他在賓夕法尼亞,他則稱自己在紐約體檢。這一招似乎還管點用,但阿西莫夫最終還是沒能躲過。距到齡僅剩2個月,他正在與傑特魯德一起在紐約時,他收到了自己最害怕得到的“1A”通知書,人伍時間定在10月26日。即便如此,他還是以需要很多的時間處理個人事情為由,設法將時間拖到了11月1日。但此後他再無計可施。他當了兵,近期的前途也已決定了。
阿西莫夫痛恨在軍隊中的每一刻時間。他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如何能脫下軍裝,每時每刻都在渴望著回到傑特魯德身邊。他還懷念在實驗室裏與同事們一起工作時的情景。盡管海軍造船廠是個軍事機構,但他是在實驗室工作,與同事的關係也不錯。軍營對他來說則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賓夕法尼亞參加了入伍儀式後,阿西莫夫成了一個士兵。接下來的又是一次體檢。當天晚上,他被送上了火車,奔赴馬裏蘭州巴爾的摩附近的一個陸軍基地米德堡。阿西莫夫感到極為孤獨。讀看他本人關於這段抑鬱生活的記載,讓人既同情他又厭煩他幼稚的心態。他不能適應所處的環境,從一開始似乎就打定主意要采取不合作的態度。他在軍營中沒有幾個朋友,至少一直到他退役時都是這樣,這次經曆他一無所獲。顯然,自他接到入伍通知書那刻起,他的態度就是:“好吧,如果你們不顧我的反對強迫我去,我除了非幹不可的事外決不會多幹點。”
在抵達米德堡的頭天晚上,阿西莫夫就因對一名下士無禮而被通報批評。他很快學會了管住自己的嘴,意識到自己在學校的那套油嘴滑舌在這裏是行不通的。在米德堡度過的第一個晚上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最低點。他竟想家想得直犯惡心。他覺得自己離家有100萬裏,再也見不到傑特魯德與家人了。他唯一的安慰是現在不用真的去打仗了。他發現這天正好是星期五晚上,便決定去軍中的教堂參加安息日禱告。他從不信教,一直是個徹底的理性主義者;他很清楚,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最易接受宗教的影響。他在教堂裏唱著讚美詩,試圖忘掉一切。他唱得那麼大聲,還跑了調,牧師隻好過來問他是否願意領唱。他不能想象自己領唱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因此便改成了默唱。
新兵到後沒幾天,便接受了一係列的心理測試,其中有一項是軍事情報測試,被稱為“AGCT”。阿西莫夫令駐地的每個人都大吃了一驚。他竟得了160分,這是駐地心理學家給過的最高分。一般人的AGCT成績都在100分偏上點,阿西莫夫的160分使他立刻被同伴及上司奉為“天才”。幾個月後,他才知道,那不同尋常的分數令上司意識到他在軍中將一無所用,根本不用他。他在答卷方麵可能是個天才,但卻連左右腳都分不清。
數年後,阿西莫夫聽到此事時很是憤憤不平,不是因為他不同意上司對他的看法,而是因為如果他早就知道他們是這麼想的,那他在體能訓練當中就不用那麼緊張了。
繼米德堡之後,阿西莫夫與其他一些新兵一起被送到了紐約南300公裏的弗吉尼亞州利兵營,在那接受為期4個月的體能訓練。在那兒,他遇到了一係列令他極為不快的事。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得與別人一塊洗澡。阿西莫夫對自己的體型毫無信心,而且天生厭惡男性的身體。據他的朋友說,他後來與眾多女人發生關係時,對自己的身體很是敏感。他的一位情人透露,與女人在一起時,阿西莫夫從未赤身裸體過,因為他自知體型不佳覺得很尷尬,如果對方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那他就更不自在了。因為憎惡自己及別的男人的身體,阿西莫夫覺得每天例行公事的集體淋浴極難適應。另外,他還得忍受與別人一起上廁所這樣的恥辱,這比公共淋浴更令他痛恨。為了能獨自享用廁所,他養成了淩晨3點起床的習慣,但即使起那麼早,廁所裏也總是有人。
他痛恨軍隊的體能訓練,思念遙遠的親人,痛恨之深與思念之切幾乎達到了同一程度。阿西莫夫向來不喜歡體育活動。因為吃不上傑特魯德的美味飯菜,他的體重漸漸減了下來,但身上仍至少多出25磅的肥肉,還屬於超重之列。對他來說,體能訓練簡直就是對他精神與肉體的摧殘。像對待軍旅生活的其他許多方麵一樣,他以一種不合作的態度對待訓練。
阿西莫夫發現,盡管得參加訓練、測試、操練與閱兵,但還是有許多時間可供自己支配。他在營地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知道那個有藏書頗豐的圖書館。他給亨納恩寫信,給海軍造船廠的一位朋友羅納德·梅塞爾寫信,給約翰·坎貝爾、斯普雷格·德·坎普及父母寫信,並以每天一封的頻率給傑特魯德寫信。當時,傑特魯德已搬回紐約父母的家中。傑特魯德偶爾才給丈夫去封信。阿西莫夫稱,當時,她正忙著給父親新開的公司——亨利紙箱公司幫忙。亨利·布魯格曼是在戰爭結束時開的這家公司,當時陷入了困境。布魯格曼先生病倒了,約翰·布魯格曼正在服兵役,偏偏員工又忙中添亂,提出了不合理的加薪要求。擔子全落到了傑特魯德的肩上,她得維持著這個從一開始就搖搖欲墜的小企業。從阿西莫夫本人對當時情形的記載來看,傑特魯德對丈夫的思念顯然不像他對她那樣深切。但這也是情有可原的,為了維持父親的公司,她得一天忙到晚。顯然,在與阿西莫夫共同生活的早期,傑特魯德對生活的態度更為務實,更善於吃苦耐勞。她敢於麵對現實,並總是努力把事情辦好。
在利兵營裏呆了幾周後,1945年12月初,阿西莫夫首次獲許回家度周末。他自然選擇了紐約,搭便車先到華盛頓,而後踏上了開往紐約的列車。旅途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直到後半夜,他才抵達紐約。傑特魯德已從亨利公司抽空出來,夫婦倆在紐約的一個小旅館裏過了一夜。周日,阿西莫夫又不得不早早踏上了歸途。他必須在天黑前返回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