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林長老除孽安民 丘縣尹薦賢禮釋(1 / 3)

第三回 林長老除孽安民 丘縣尹薦賢禮釋

詩曰:

古道荒涼人影絕,紅顏土穴遭磨折。

天生俠士逞神威,叱吒一聲妖獸滅。

賢良縣宰能鑒別,薦引雙雙朝鳳闕。

聲名遠播鬼神欽,千載流芳林俊傑。

話說林澹然在店中欲往京師,問店主人路程,店主道:“建康有千裏之遙。但此去百餘裏,地名嵇山,乃睢陽地麵,向來太平,不知怎生,近日出一野人,虎頭熊掌,身長丈餘,專一吃人。本府太守差獵戶土兵,山前山後,日夜用心剿捕,反被他傷損多人,因此行人難過,大都輾轉往別路走了。若過得此山,一路平坦,直到建康。”林澹然笑道:“不信此畜有這般利害。”店主道:“師父,你不知這野人,口邊露八個獠牙,長三五寸。一雙臂膊,一丈有餘。那十個指頭,就如鋼鉤一般,利似霜鋒。腿上粗毛,硬如針刺。跳一跳有三四丈遠。渾身黑肉似镔鐵打成,刀箭不能人。人若撞見,就騎著快馬也難逃脫。一手揪來,先摳眼珠,次剜胸膛,吃了心肺,然後受用四肢身首哩。縱是八臂哪吒,也近他不得。師父若去時,早晚切不可行,直待午牌前後,等有夥伴,聚集了數十人,方可去得。”林澹然道:“多承指教。但俺出家人,一心以救人除害為念,前途有此妖畜,若不驅除,怎顯得慈悲救物之意?除他不得,死而無怨。不知這畜巢穴在於何處,那裏是他出入路徑?”店主道:“我一向聽得人傳說,在嵇山正南路上,一座土地廟裏藏身。廟前是走路,廟後是一條闊溪,東南兩邊都是山村。東邊還有幾村百姓,西首人民都被他吃得慌,搬移別處去了。師父若要去,切須謹慎。今日天色將晚,且就荒店暫宿,明早起程罷。”林澹然稱謝,就在店中歇了。

次早,算還飯錢,辭別了店主。澹然初入梁國,路徑不熟,隻望大路而走,一路無話。至第三日午牌時分,看看走到嵇山,並不見一個行人。遠遠望見正南路口一座古廟,果然寂靜,真是荒涼。趲步上前看時,但見:

屋宇皆傾壞,門窗四下空。雕梁塵滿積,畫壁已通風。亂草生階道,瞅瞅吟砌蛩。神廚無頂板,案桌沒簽筒。左廊懸破鼓,右廡缺鳴鍾。土地脫須發,夫人褪臉紅。判官靠壁北,小鬼拄門東。燭台堆鼠糞,爐內可栽蔥。屋簷蛛網絲,瓦片似飄蓬。蕭條真慘切,四顧絕人蹤。

林澹然將包裹除下,和禪杖放在土地神座前,對土地稽首,將包裹內所餘幹糧吃了。手提禪杖,周圍廊下前後細細尋看,並不見一毫蹤跡,也沒一個人影。隻見土地櫥座下白雪雪幾堆骨殖,櫥左邊側首一塊石板,滑溜溜卻似水洗磨光的一般,其餘都是些灰塵亂草,並無別物。林澹然暗忖道:“這孽畜在此棲身,敗得廟裏光蕩蕩的,隻有這幾堆骨頭,甚是可憐。”忖了一會,無處搜尋,提起禪杖,在這光石板上繳了幾下,嗟歎數聲。隻聽得石板底下,嚶嚶的有人做聲響。林澹然道:“卻不作怪麼?莫不這孽畜在石板底下存身,也不可知。”拄著禪杖,將石板四圍看了一轉,原來是搖得動的。將禪杖雙手用力撬起來,隻見底下是一土穴,穴內甚寬,兩個少年婦人,鬢發蓬鬆,形容憔悴,坐在石條上。內有一張床,兩頭是石,中間數根亂木橫擱為床,上麵鋪些亂草。餘外山禽野獸,堆積滿地。林澹然喝道:“你兩個婦人,是人是鬼?為何在這石板底下安身?好好對俺實說!”那兩個婦人一齊哭道:“佛爺呀,我兩個是本村居住的百姓,一姓唐,一姓宓,丈夫都是倚靠田莊過活。一日丈夫出去耘田,我兩個在門口閑話,猛然起一陣狂風,風過處,見一怪物走到麵前,把我二人驚倒在地,被他一手一個,拿到石板內。隻疑命盡,誰知不分晝夜,輪流淫媾。每日采些山桃野果,與我們度命,就如在陰司地獄一般,苦不可言。今日遇著活佛,望救蟻命。”言罷,雙膝跪下,淚如湧泉。林澹然道:“你且說這畜物怎麼樣出入?”婦人答道:“每常間夜裏出去,日間躲在洞中。近來卻又早晨出去,傍晚方回,止有些野獸山禽之類拿來。今日天色陰暗,這時分已晚,將次回來了。望乞佛爺怎地救得我兩人性命,實是再生父母。”林澹然道:“你二人且不要慌,隻躲在這洞裏,待俺把這孽畜斷送了,然後方救得你二人出來。”

三人說話未完,忽然一陣腥風,刮得塵飛滿廟。林澹然忙將石板仍舊蓋了,手提禪杖,立在廟門內張望時,又見一陣風起。這風比前更大,腥氣觸人。遠遠望見野人,雙手提著一隻大鹿,走將來了。林澹然閃在門後,定睛細看這野人,果然生得利害。但見:

身軀怪異,分明野獸又如人;狀貌猙獰,卻像魔王疑似鬼。光閃爍,眼射兩道金光;亂蓬鬆,頂撒一叢黃發。兩條臂膊,渾如靛墨妝成;十個指頭,一似純鋼打就。腥氣難聞,行動處陰風匝地;雄威可畏,哮吼時霹靂喧天。且體言勇力超群,果然是吃人無厭。虎豹見伊魂魄散,豺狼撞他命遭傾。隻見這孽畜眼觀著他處,看看走入廟中,不提防林澹然在門後舉著禪杖,大喝一聲道:“畜生體走!”將禪杖劈頭打去。野人吃了一驚,側身閃過,就丟了鹿,大吼一聲,舒兩隻黑爪,向前撲來。林澹然舞動禪杖,滾將入去。那畜物並不懼怯,摣手舞腳向前撲人。兩個鬥了一會,林澹然暗想和他這等相鬥,怎能除得?心思一計,倒拖禪杖,往東山凹裏便走。這野人伸開長腳,箭一般趕來。林澹然覷他來得近了,扭回身,將禪杖照肩膊一掠。說時遲,那時疾,野人即忙躲過,澹然卻不打他肩膊,就勢往下毛腿上用力一掃,正掃著他臁兒骨。隻聽得□的一聲,這毛腿早已打折。野人就挫倒地上,掙紮不起。林澹然隨即照頂門著力一下,打得個發昏章第十一,就連肩帶脊,不住手的打了數禪杖。那消半頓飯時,除了一村大害。有詩為證:

野獸無情勢莫當,村民數載盡遭傷。

賢僧試展屠龍手,一杖當頭命即亡。

話說林澹然仗平生武藝,沒頓飯間,將野人打死。見他氣絕了,用得力乏,即走到廟裏門檻上坐了半晌。喘息已定,跳起來,仍將禪杖橇起石板,叫道:“這孽畜已被俺打死,你兩個且上來說話。”這兩個婦人歡天喜地,答應道:“謝神明,原來也有今日!佛爺且住,待我們取些物件上來。”林澹然道:“卻又作怪,土窟裏有甚麼東西?”隻見兩個婦人在洞裏將些竹木搭起,你我相扶,爬將上來,手裏各提了一個破衣包。見了林澹然,隻是下拜,口裏齊叫:“救苦救難的佛爺,重生的父母,再世爺娘,救我二人性命,何以報答!”磕頭不止。林澹然道:“你旦起來,不須拜了。你二人趁早尋路,認回家去。貧僧自在廟內暫過一官,明早取路,要上京都。這野人可叫人來燒毀就是了。”那兩個婦人道:“佛爺說甚麼話!你今舍生拚命,除此畜物,救了婦人與滿村百姓,恩德如天,如何便去?今晚佛爺同村婦到家裏用些晚飯,就在草舍權宿一宵,明早著地方報縣官知道,辦些香花燈燭禮物,即謝佛爺留下大名,以便各家供奉。這兩個包裹內,都是這畜生吃了人遺下的金銀首飾,乞佛爺收下,權為路費。”林澹然道:“俺出家人,要此金銀首飾何用?你兩個自收去養活,或者與丈夫做些資本。也不必報知縣官,亦不勞眾人酬謝。俺今晚在此廟中暫歇一宵。你女俺男,若到汝家,甚為不便,你兩人自去罷。”兩個婦人再三道:“佛爺,這古廟中甚是荒涼,並無人影,怎地在這裏安歇?還是到我們家裏去不妨。”林澹然道:“貧僧斷然不去的。不必多言,天色已晚,快去快去。若再夜深,難以尋路。”兩個婦人見林長老堅執不去,隻得背了包裹,拜辭出廟,尋路去了。喜得七月中旬,正值皓月當空,兩個婦人趁著月光,一步步捱到家時,但見空閨冷落,四壁歪斜。推門一看,屋內止有破桌破凳,家夥數件而已。兩個隻得在破凳上坐了,商量道:“今夜且將就坐,到天明門前俟候,若有人行過,教他去報地方知道,請這活佛轉來謝他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