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2000年6月10日，星期六，淩晨4點20分，S市人民醫院腫瘤科
冷辛在治療室開始準備早晨的工作。之所以提前準備好，是怕一會兒的突發情況會影響她的工作進程。一整晚張靖初的痛苦掙紮冷辛都看在眼裏，她為他感到難過，她決定幫助他！
冷辛把白天各床病人的輸液擺好，早晨需要抽血的試管，注射器放在治療盤裏，早晨需要測體溫的病人的溫度計準備好，病曆整理好.....OK，一切準備好了。
“護士，該換輸液了，15床，張靖初。”15床的護工趙師傅過來叫她。
“哦，知道了，馬上就去”。
冷辛返身回治療室拿起那瓶葡萄糖，又拿了個20ML的注射器抽了兩支15%的氯化鉀。她低頭看了看手表，4點25分。
“15床，張靖初，最後一瓶輸液了。”冷辛輕輕的核對著他的名字，望著他的眼睛。
“恩……”他睜開混濁的眼睛，借著病房裏昏暗的燈光，朝她微微笑著，那笑容那麼安詳，安詳得讓人絕望。
張靖初扭頭看了看另外兩床病人，仍然是夢裏乾坤。住院病人大都練就了一番不怕燈光、不怕噪音，照樣熟睡的本領。沒辦法，每個病人的病情和治療方案都不一樣，又不可能每個人安排一個單間，時間久了，長期的失眠疲勞也逼得病人隻能自己適應了。
他又朝在床尾站著的護工趙師傅說，“小趙，你去衛生間幫我把便盆倒了好好涮涮吧，這個小瓶輸液走的快，一會兒完了你別叫我了，我就直接睡覺了。”趙師傅答應著出去了。
老人衝冷辛點了點頭，就閉上眼睛了。
冷辛迅速把氯化鉀的注射針頭從老人鎖骨上的靜脈插管處**去，直接靜脈推注了進去。
化療病人和普通病人輸液不一樣，如果輸液從手背紮的話，化療藥的刺激會使手背靜脈迅速硬化甚至壞死。所以一般都從鎖骨進行深靜脈穿刺，直接將藥物輸入進鎖骨下靜脈這一深靜脈中，化療藥直接作用於身體，又可以減輕體表淺靜脈的刺激。
而這對於冷辛靜脈推注氯化鉀來說，簡直是優越的條件。
氯化鉀直接靜脈推注是很疼的，如果從手背靜脈推注，對血管刺激很大，不但被注射者疼痛難忍，而且很容易被人發現的。即使從鎖骨下這樣推注，一般人也是難以忍受的，然而老人卻沒有什麼反應，閉著眼睛看也不看她。
也許，比起癌症的痛苦來說，這解脫前的疼痛就不算什麼了吧。注射完，她繼續讓葡萄糖勻速滴著，在老人耳邊又輕輕說了一句“好了，睡吧”，就閃身出了病房。
冷辛端著治療盤回到治療室，心咚咚跳個不停，同時警惕的側耳傾聽，這時，聽見15床的病房門響了一下，應該是趙師傅回去了吧，她喘了口氣，在治療室裏調整一下心情。她感覺全身酸痛，雙手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那是高度緊張之後的虛脫。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耳邊有個聲音說：“護士，麻煩您去15床看看。”冷辛心裏一緊，急忙回頭，是趙師傅，“怎麼了？”她故做鎮靜的問。“老人滿頭是汗，身子直抽抽，問他什麼也不說話。”
“好的，我去看看。”冷辛嘴上答應著，可是步子卻挪的極緩慢。心裏暗到不妙，又是這種情況，已經是第幾次了？
氯化鉀，在腫瘤科裏，是和維生素C注射液、維生素B2注射液等一樣給癌症患者常規補充維生素、微量元素的常備用藥，有時候溶入輸液瓶滴注，有時候直接口服。由於價格低廉，又是常用藥，所以科裏會多儲備一些，一是怕夜間開臨時輸液時現去藥房取用麻煩，二來如果有時醫護人員不小心打碎了，可以及時補充上。藥班護士會根據目測藥品櫃裏的大概數量給與補充，一般是在用氯化鉀的病人病曆上多加上一兩支，從藥房多領出來的就直接存在科裏藥品櫃中做備用藥了，多這一兩塊錢的藥一般病人也查對不出來。久而久之，藥品櫃裏這些常規用藥也就不記數量了，反正是隻多不少，科裏不賠錢就行了。
冷辛之所以選擇氯化鉀一是因為這個是常備藥，少幾支不會有人察覺。
二是因為他的“安全性”，這個安全性當然是指對她自己了。
由於癌症病人多身體機能差，常有進食不足、嘔吐、嚴重腹瀉等症狀，醫生會根據病人血液生化檢查結果，給與常規或者預防性補充氯化鉀，比如張靖初，今天的輸液中也開了20ML15%的氯化鉀，不過每10ML氯化鉀必須加到500ML葡萄糖液體裏稀釋後慢慢滴注，如果直接靜脈推注，就會引起心髒驟然停止跳動。
而這正是冷辛要的，心髒驟停，死的又快又幹脆！
安全性是指，如果病人死了，家屬提出屍體解剖，在一般醫院的解剖程序中，氯化鉀造成的心髒驟停是很難被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