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喚東風掃長天(1 / 3)

第五章 我喚東風掃長天

1978年春天,耐人品味而又令人蕩氣回腸。我們不得不由衷地敬佩鄧小平這位偉大政治家的戰略目光,他複出之後,一是旗幟鮮明地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大討論,“莫道浮雲能蔽日,我喚東風掃長天”,向禁錮全黨全國人民思想的“兩個凡是”發出強有力的挑戰,為解放思想掃清了道路;二是親自領導了科學教育文化的撥亂反正,呼喚中華人民共和國曆史上又一個群星燦爛的“科學的春天”。

3月18日,全國科學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開幕。陳景潤應邀出席了大會。

盛況空前。劫後餘生的中國科學界的群英,重新彙聚一起,他們中的不少人還來不及撫平心靈和肉體的創傷,便匆匆消融在春光萬頃的百花園中了。

陳景潤第一次看到了鄧小平,他興奮得像個孩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主席台上那熟悉的麵孔,聚精會神地聆聽鄧小平在開幕式上的激動人心的講話。陣陣掌聲如浪濤,直落心田深處。陳景潤一直在尋思:鄧小平的話,幾乎把他多年來心裏想說的全講出來了。入情入理,入耳入心。北京餘寒未盡,但期盼已久的春天,真的來了。

長期以來,陳景潤久居陋室,他深深地鍾愛著數學,鍾愛著自然科學中被譽為皇後的精靈,為此,不知遭受了多少的磨難和屈辱。當聽到鄧小平在報告中說到:“大量的曆史事實已經說明:理論研究一旦獲得重大突破,遲早會給生產和技術帶來極其巨大的進步。”他高興得拚命鼓掌。那張平日總是蒼白的臉,漾著緋紅。他研究的經典數論中包括哥德巴赫猜想等一係列理論難題,得到鄧小平的高度肯定,還有什麼能比自己的勞動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充分肯定更為高興的事呢?

陳景潤當然無法更深入地了解此時鄧小平對中國前途和命運的深沉思索。

1976年10月,黨中央一舉粉碎了“四人幫”,全黨全國人民揚眉吐氣,歡聲雷動,欣喜若狂的人們居然把北京城裏所有的酒都喝光了,象征“四人幫”的螃蟹也被一搶而空。陳景潤也跟著高興了好幾天。但人們不久就發現,現實並非如想象的那樣坦坦蕩蕩,當時主持黨中央工作的領導人堅持“兩個凡是”,造成了兩年徘徊的被動局麵。曆史的進程總是伴隨著激烈曲折的鬥爭,撥亂反正之風首先在科技文化教育部門揭開雄奇壯闊的一幕。

鄧小平在論述了“四個現代化,關鍵是科學技術的現代化”的問題之後,話鋒一轉,親切地詢問:“怎麼看待科學研究這種腦力勞動?科學技術正在成為越來越重要的生產力,那麼,從事科學技術工作的人是不是勞動者呢?”

恰似峰回路轉,陳景潤的思緒,悄然捕捉著回蕩在會場上那帶著濃重四川口音的每一句話語,拾取陽光、雨露,也拾取了那飄逸怡人的春風、花絮。

“他們的絕大多數已經是工人階級和勞動人民自己的知識分子,因此也可以說,已經是工人階級自己的一部分。他們與體力勞動者的區別,隻是社會分工的不同。”鄧小平同誌這段對中國知識分子的科學的評價,激起了幾千名與會代表的強烈共鳴。陳景潤舉目看去,所有的人們都在縱情鼓掌,臉上洋溢著無限的欣喜。屋頂上那群星似的燈光,閃爍著令人激越的異彩。陳景潤捫心自問,我也是工人階級的一分子麼?多年來,他一直回避著這個問題。在他的印記中,政治仿佛就是整人,他處處躲避,但總如福州故鄉的一句俗話:“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被整了多少次,已經記不清了。現在鄧小平同誌莊嚴宣布: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長期無端強加在頭上的“緊箍咒”被解除了。

時間已經流逝了近20年,重溫鄧小平同誌的這個講話,依然感到暖意盈懷,它是一篇氣勢磅礴的解放知識分子的宣言,它是一麵呼喚新時代曙光的旗幟。科學技術,這一關係到我們民族命運和生存的嚴肅命題,從來沒有得到如此完整、係統的闡述,從來沒有如此莊嚴地列入黨和國家的重要議程。

陳景潤覺得鄧小平同誌有一段話,仿佛是專門為他和類似命運的知識分子洗刷恥辱的:“‘四人幫’胡說‘知識越多越反動’,鼓吹‘寧要沒有文化的勞動者’,把既無知又反動的交白卷的小醜捧為‘紅專’典型,把孜孜不倦,刻苦鑽研,為祖國的科學技術作出貢獻的好同誌誣蔑為‘白專’典型,這種是非關係、敵我關係顛倒,一度在人們的思想上造成很大的混亂。”

什麼是白專?什麼是又紅又專?這是被“四人幫”攪成一團亂麻的問題。陳景潤一直被無端地誣蔑為“白專典型”,有一段時間,甚至被剝奪了從事業務的權利,痛定思痛,感慨不已。最困難的時候,是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黨中央領導人支持了他,給他撐了腰。對於這個問題,終於被鄧小平解開了:

“一個人,如果愛我們社會主義祖國,自覺自願地為社會主義服務,為工農兵服務,應該說這就表示他初步確立了無產階級世界觀,按政治標準來說,就不能說他是白,而應該說是紅了。”鄧小平話音剛落,一片排山倒海似的掌聲,頃刻便回蕩在春天的爽朗笑聲裏。

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暢快淋漓,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情舒朗。鄧小平以勢如破竹高屋建瓴的氣魄,將凝聚在千千萬萬知識分子心頭的烏雲,掃蕩殆盡,拭目四望,碧空如洗,萬木爭榮。正如郭沫若在全國科學大會上以《科學的春天》為題的書麵發言中所描繪的:“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科學的春天已經大踏步地走來了,讓我們張開手臂,去擁抱它吧!陳景潤雖然沒有郭沫若那樣的詩情敏捷,但他的感受,同樣是如此昂揚、振奮。

麵對著數千名意氣風發的科學工作者,侃侃而談的鄧小平也情不自禁地為之激動了。中國是有希望的。他誠懇地囑咐在科研部門做黨的工作的領導同誌,要把科學研究工作搞上去,還必須做好後勤保證工作,為科學技術人員創造必要的工作條件,並把它列為黨委的工作內容。說到這裏,這位世紀偉人提高了嗓門,真誠地說:

“我願意當大家的後勤部長!”

這是呼喚科學春天的浩蕩春風。

這是光照神州大地的明媚陽光。

這是催動百花盛開的一聲驚雷。

這是牽動億萬人心的千古絕唱。

一個黨的領袖,甘當科技人員的後勤部長,這種襟懷品格,令所有人們都潸然淚下,陳景潤的眼眶濕潤了,他是很少流淚的,這一回,流淚了。

鄧小平同誌的報告結束以後,他特地接見了一批作出突出貢獻的科學家,陳景潤幸運地被列在其中。

一代偉人向他走來,微笑著,向陳景潤伸出了那雙扭轉乾坤的手,千山肅立,萬壑屏聲。整個世界都注視這個極為難得的曆史鏡頭。

陳景潤立即跨上一步,用雙手緊緊地握住了鄧小平的手。溫暖、有力,千言萬語,盡在這無聲一握之中。

他握住了巍巍昆侖,握住了浩浩長江,握住了雄風萬裏的長城!

陳景潤孩子似地笑著,鄧小平親切地囑咐他,要注意身體健康。並且告訴身邊的工作人員,要盡量給陳景潤創造更好的工作條件。語重心長,情真意切。這是科學大會上最動人的一幕。應當感謝攝影師,把這一瞬化為了曆史的永恒。

“我和鄧小平同誌握手啦!”陳景潤當天就把喜訊告訴了數學所的所有同事。這是陳景潤最為幸福、激動的一天。

徐遲走了,他走得太匆忙。

一位作家在《為徐遲送行》一文中這樣寫道:

別驚醒他,醫生!

他已入夢。

他在世界上一直不停地走——一分鍾以前,突然疲憊倒下了!

他在夢中還在繼續跋涉——

他乘坐越野汽車,隨同一些專家考察烏江流域,行進在崎嶇的山道上;他跨上了三峽懸索橋,在滾滾的激流上,把中堡島擱在自己的心上,在那裏留下深深的腳印;

南海油田,也在等待他,太平洋上輝煌壯麗的落日在迎接他。

他要趕路……

我們深深為中國文壇失去徐遲而痛惜。從本質上看,他是一位激情洋溢想象奇偉的詩人,他為我們留下的名篇《哥德巴赫猜想》,將永恒鮮活在不凋的史冊裏。

徐遲是全國科學大會召開的前夕,出現在中關村中國科學院數學所的。北京名人多,許多人第一次發現他,是在那光線不大充足的食堂裏,一位前額頗高看去不乏壯實的陌生人,端著飯盒,正和大家一起排隊買飯。徐遲耳朵不大好,帶著助聽器,臉上輪廓分明,眉毛頗濃,有點凹陷下去的眼睛,仿佛深藏著幾許神秘。聽說是來寫陳景潤,多數人反映平平,因為,關於陳景潤的新聞,實在是太多了。也有個別人私下對徐遲講,陳景潤有什麼好寫的,老練的徐遲聽了,隻是淡淡一笑。徐遲在北京的朋友多,他把每天聽到的消息、情況,告訴他的朋友,時常因而激動不已。現在擔任中國現代文學館副館長的周明,當時是《人民文學》的副主編,徐遲寫的關於陳景潤的報告文學,已確定在這家權威刊物上發表,徐遲和周明交情甚厚,周明回憶起這段難忘的歲月,仍然感慨不盡,他說道:“徐遲被陳景潤征服了。說著說著,便妙語連珠,情不自已,我當時就預感到,徐遲奉送給讀者的,將是一篇引起轟動效應的力作。”後來的事實比原來想象的更為精彩。